容新的脸落入明瑶眼帘。

    他很年轻，很高、瘦、白，同样的年龄，有些人很早就变得圆滑和油腻，然而他不一样，眉宇间充斥着少年感，实力强大。明瑶之前想过这个问题，她觉得这张脸应该不是容新故意的产物，而是他结丹时就是这么年轻——世界是不公平的，有些人天生仿佛就是世界的精华，举手投足皆是命运的馈赠。

    明瑶拥有正常的审美，就算不正常，容新每一处也都刚好长在她心坎上。况且飘零那么久，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对她表白。

    其实裴翇裴翰裴翊也是主动的一方，但那表白就多了明瑶的主动引导。真正自发地、自然地，只有容新这一回。

    但是时机不凑巧，若是以前明瑶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也许就欢天喜地接受了，但她现在想的不一样，她不想花那么大力气只为这点风花雪月。以容新的资质，可能没那么麻烦，但总归是麻烦。

    她活的太久，失去了悸动的能力。

    明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神墓里的小魔物，如果不是那种环境，她不会管它。

    她希望和容新保持现在的距离，既能欣赏风景又不用承担责任，但谁也不是傻子。

    明瑶沉思半响，已经有了决定。

    “你先别急着抬出你那大英雄，你那大英雄若是存在，他怎么会允许你和裴翊之流往来？”

    孰料，明瑶还没开口就被容新截住了话头。

    即使为面具阻拦，黑白分明的眼珠依然很清晰地映着容新的脸、周围因为灵力波动而微微扭曲的空气，和它本身因为感情变化产生的色泽不一的深浅光影，容新紧追着那光芒，一面告诫自己不能错失任何一缕，一面在想她很喜欢戴面具的原因似乎是因为面具下的这张脸没有她本人好看。确实没有，但他在面对她的时候，常常忘记这个问题。他感受的只是她本人。她流露出来多少冷静，多少按部就班，多少循规蹈矩，都使他感受到她曾受过多少痛，他只是很想很想她不要那么痛，他可以和她分担。

    “我也不要你立即答应我，说不定你见我拆穿了你就想着跟我一刀两断，我对你好，我喜欢你都是我自己的事，要是因此有什么后果我自己担着，绝不劳烦你。”

    索性一鼓作气，因为他已经从她眼里看出破罐子破摔。他也是那样的人，不想麻烦，索性毁灭。但却是她。

    容新说完就不想留在原地了，她比他狠，他会动心，她不会。

    明瑶愣愣地看着容新走到结界前，抬手就粉碎了天宗弟子破了半天也没破开的结界。小崽子一个字都不让她说，够绝。然而她脑海里还回荡着刚才他那种眼神，坚定之余还散发着悲悯、心疼的光芒，她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明瑶想抽他，皮紧。

    算他有自知之明，没逼她要结果，否则……

    明瑶眼帘里忽然多出一双慌乱的眼，那是等着通过殿门的女修。刚才容新过来找明瑶说话并没有布下结界，但大家都在关注天宗弟子破开屏障，很少有人注意到这边。很少……就是还是有人看见了。吴江雪就是其中一个，也怪她的位置近，想避开时容新已经开口了。吴江雪硬着头皮听完，才知道容新和明瑶并不是一对，容新还在追求明瑶当中。

    吴江雪觉得作为被追求者，明瑶应该不会介意别人知道，但当明瑶看过来时，吴江雪心尖莫名地一紧，好在明瑶的视线在她身上顿了一下就移开了。

    虽然明瑶什么都没说，但吴江雪打定主意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会泄露出去。她敢吗？两位大神！

    障碍清除后，队伍继续前进。偶尔遇到一两头罗刹，容新在最前面随手就处理了。队伍后面有裴翊，虽然裴翊不是个好东西，但他的龙族血脉很管用，追上来的罗刹都被他收拾掉了。罗刹虽然千军万马，智商却很低的样子，队伍依照张一玄提供的路径前进，很快甩开了在建筑区横冲直撞的罗刹群。

    这样最好，因为许多罗刹都是修士转变的，谁也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自己的亲人、同门、朋友。

    “到了。”许灼望着眼前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湖面惊叹。

    很多修士和许灼一样，他们之前都进过星罗秘境，却从未到过这里，这次全靠天宗的秘密地图，因此，对天宗及其余宗门的厌恶更多了一分。枉他们以前对大宗门那么向往，却是吃人不吐骨头。

    “怎么下去？”冷鹤考虑的更为周详，怀疑的目光落在张一玄身上。

    张一玄不把冷鹤放在眼里，却不能不把冷鹤背后的人放在眼里，紧张地道：“要不我们各门各派都推举几个人，这些人先下去看看情况。”

    这样能说明他没有捣鬼的心思吧？

    “但上面的人怎么办？”侯四立即问，明瑶是肯定要下去的，她一走，就没人保护剩下的散修，侯四还怀疑这些名门正派会对他们下手。

    “一起去。”明瑶根本没考虑这个问题，因为她从来没想过丢下这些人。倒不是她心慈，而是作为扩张实力的一环，必须做好。

    张一玄不至于惊呼出声，脸上的表情却恰当地表现出他的震惊，这里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一千多人，那得天宗的开山老祖才能做得到吧？

    明瑶没给张一玄多少怀疑的时间，抬手一挥，琉璃火便将所有散修笼罩在内。之前帮修士们降阶明瑶就狠赚了一笔，收取的灵石又是一笔，琉璃火现在有了整整十二片花瓣，变成了双层。

    “天宗和其余宗门的修士就有劳张长老了。”明瑶接着道。

    看着被排斥在结界外的自家弟子，张一玄：……

    他能说什么，还能说什么？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张一玄撑起结界，护住身旁的弟子。眼下星罗秘境内魔物失控，只能和明瑶通力合作，拼出一条出去的路。

    明瑶就要下水，忽然被容新拦住。

    “那我呢？”容新手指向自己，他声音很低，不过明瑶通过口型能分辨出来他说什么。

    明瑶：……

    她把上千散修护在羽翼下，却忘了容新，但容新需要她保护？

    容新一步走进结界，明瑶还没反应过来，结界就在他面前裂开了道缝，他就像穿过门似的轻易地进去了。

    明瑶：……

    站在结界内的少年乌黑的眼珠里带有笑意，他没去破结界，是明瑶察觉到他靠近松开了禁制，否则他也是进不去的。

    明瑶默了两秒，当做什么也发生，抬手一挥，结界如同一个红色的大气泡裹着上千人同时向水下沉去。

    张一玄连忙跟上，岸上却还剩些人，是其他宗门的。张一玄不过元婴后期修为，这关头灵力用的越多，倒灌越厉害，因此只护了本宗弟子。

    剩下那些人心凉了半截，星罗秘境这事本来就是天宗搞出来的，到头来天宗把他们舍弃了。等他们出去了，一定告诉师尊/掌门天宗的恶行。

    这群人无奈，只能自己撑着结界下水。过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四周水压减少，视野也清晰起来，抬头发现彼此都进了一个大结界，而撑起结界的人正是裴翊。

    结界散发出的淡青色的光芒映照着裴翊有些许苍白色的脸，众人忽然发现，虽然裴翊被明瑶和容新打败了，但他的实力依然远在他们之上。

    这……万年老二啊……

    可恶，龙君受了重伤这群人还用这种眼神看龙君，季俊握紧了拳头，有心劝裴翊不要管这些人了，却见裴翊低着头石雕一样坐在那里，终于，万般委屈都化成叹息咽回了肚子。

    所有人入水之后，一缕幽光滑过天空。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她不是周窈，不，她是现在这个周窈，又不是现在这个周窈，她真正的身份是上界的一尾锦鲤，受了重伤被封印天赋，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若不是被沈凉徽一掌打死，她恐怕还记不起这些。

    现在好了，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叫周窈，是清水河里的一条鲤鱼。

    楚国的皇帝带着皇子们到清水河垂钓，大皇子把它从河里钓出来献给皇帝，皇帝大喜，预备叫厨子将它烹制了。就在此时，一支箭射穿了皇帝。它掉在泥土里，看着皇帝和皇子们一个个倒在地上，心想自己大概也要完了。不想一双手将她提起来，丢回了河里。

    他是楚国的四皇子，李肖白。

    她再见到李肖白是在东皇山外。

    李肖白为复国奔走七年，终于找到了以制作兵器闻名的东皇隐士闻大师，求闻大师收自己为徒。李肖白苦苦哀求，不但被拒绝，还被推搡摔倒。

    天边燃起火烧云，一少女眨眼落地，三言两语便带走了李肖白。

    后来，她才知道那少女是凰族的瑰宝。粗略而言，上界和下界结构并无太大差别，上界同样有人族、妖族、魔族，只不过在上界，人族变成了最末等，统治着上界的是诞生于宇宙混沌初开，生而不凡的天族，同时存在着神族。神族其实比天族还要厉害，但数量稀少，他们自诞生之日便拥有与天地齐长的寿命，并不稀罕统治权，因而成了维护上界和平的监察者。

    凰族便是其中的一支，凰和后世口中的凤凰截然不同，根本不是一个物种，还有龙族，都是后来才诞生的物种。凰族生性温和，爱好和平，居住在最接近太阳的九层云巅，那少女便是凰神唯一的女儿，她的名字叫做明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