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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女纪
第 58 章 第五十八章 友言,臣言,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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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京一外宅内,闻人言卿嗔视来者,扬手泼了一杯茶。慕归雨站在门口没做反应,抬手擦了擦水渍,从容坐下。

    闻人言卿双眼红肿,对面人眼圈乌黑,二人都显得有些憔悴。

    闻人言卿怒视道:“如今这个结果,你可满意了?”

    慕归雨难得没有笑容:“这又不是我造成的,你赖我作甚。”

    “罢了。”闻人言卿握紧了拳头,“人都死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今日是最后一次,以后你我也不必再见了。”

    说罢她挥袖而去,慕归雨看着她的背影,忽道:“若人没死呢!”

    脚步生生顿住,慕归雨见停步,接着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光凭一个急报怎能断定?”

    心知不可能,可闻人言卿还是不能否认心里那一点点的希冀。她转身问道:“你又想做什么?”

    慕归雨道:“我要你不择手段,促成陛下今冬去温泉行宫修养。”

    闻人言卿瞪大了眼:“我一闲人,怎有这本事!你昏了头!”

    她道:“你没有,闻人大人有。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她改口。这事我不方便说话,也只能托你了。”

    闻人言卿似是想到什么,忽露出一个极为鄙夷的笑容:“你当然不方便说话了,这些日子,你可是忙着为缙王掌权造势呢!”

    空气忽然寂静,慕归雨垂首良久,才道:“是,我定要促成陛下放权于缙王。”

    闻人言卿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慕归雨解释道:“我的一切行动都是建立在云逸还活着的基础上,所以势必要创造一个对她有利的局面。你有没有想过,若她还活着,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她如何回来。”

    “这同你为缙王造势有何关系?”

    “自然是有关系的。”慕归雨收了话头,显然不打算再讲下去。闻人言卿自也是看出来了,正欲离去时,却又被她拦下。

    慕归雨道:“你且同我去一趟定安王府。”

    “作甚?”

    “找个人。”

    ————————————

    皇城内,栖梧宫殿中,风依云满面疲色退了出来。他身侧的仆从连忙递上一块热帕子,风依云接过擦了擦额头,就近坐下,手不住地揉着太阳穴。

    身侧仆从清风道:“殿下,忙了这些日了,回去歇歇吧……”

    风依云摇摇头,道:“趁着天色还早,吾要出趟宫。你先去备车。”

    不多时车马具备,风依云立时出发,急忙忙往丞相府奔去。可在那没停留太久,风依云便满面阴霾退了出来,驱车往皇城返去。

    路上巧也不巧,恰遇到驻足翘首的寒江,风依云与其耳语几句后,便改道定安王府了。

    他的身份自是不必遮掩,大摇大摆从正门入府了。寒江引路,一路迂回,终在一处僻静小屋前停下。风依云也不客气,推门而入,开门见山道:“可是有姐姐的消息了?”

    屋内三人皆起身行礼,慕归雨先开口道:“让殿下失望了,暂无定安王的消息。”

    风依云难掩失望,眼神也有了几分怒气,他扫了一眼屋内三人,略过慕归雨和闻人言卿,最终停在裴自清身上:“他怎在这?”

    慕归雨道:“说来话长,总之不会泄密便是。”

    风依云坐定,问:“大人找吾,总不是为了讲些闲话,直入正题吧。”

    慕归雨笑道:“殿下既这样说,下官也不绕弯子了。敢问皇夫殿下近日如何?”

    风依云道:“已稳定了。你问父亲做什么?”

    慕归雨道:“殿下莫怪,下官便直言了。定安王殿下而今生死未卜,我们在京中的总不能束手旁观,为定安王殿下计,还望宫中能出一份力。请殿下务必劝皇夫殿下与陛下缓和关系,称病往温泉行宫疗养。”

    清风怒目欲辩,被风依云抬手止了话头。风依云直视慕归雨,问:“大人此言,是说姐姐尚在人世?”

    慕归雨道:“未见尸首,自然是有生机的。”

    风依云眼神暗了一瞬,默然良久,才叹气道:“唉,我又有什么选择呢?……大人放心,我自当尽力而为。”

    慕归雨点头微笑,道:“殿下方才是从丞相府而来?”

    “嗯。”

    慕归雨道:“还望殿下莫要与清华公子争执,来日方长,还要从长远计。”

    风依云猛然顿悟,盯着慕归雨许久,点头说:“大人放心便是,时辰不早,先告辞了。”

    出府路上,清风悄声问:“殿下就这样贸然来此,不怕有诈?”

    “不怕。”风依云目视前方道,“这个时候能进定安王府的,自然是姐姐信赖的人,吾又何必多疑。”

    寒江目送风依云车驾远去,折身返回,却见慕归雨与闻人言卿欲离去。

    闻人言卿见她回来,道:“寒江姑娘,而今情况复杂,若姑娘愿意,不如随我一同去闻人家?也好有个庇护。”

    “多谢小姐美意,但不必了。”寒江神情低颓,说出的话却干脆,“答应了殿下看好家,交给别人奴婢不放心。”

    闻人言卿几番相邀,但寒江话意坚决,无论如何也不肯走,只好作罢。

    二人未走几步,裴自清又踉跄着追出来,冲慕归雨问:“大人唤我前来,却又不讲一言,究竟何意?”

    慕归雨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只是觉得你或许想知道,所以让你听听。”

    “听完后呢?”裴自清急道。

    慕归雨道:“就完了。”

    裴自清有些恼:“大人莫不是在戏耍我?”

    慕归雨微笑道:“怎么会。我的本意就是唤你来听一听。至于你听了这些事想做什么……没人管你。”

    裴自清还欲开口说些什么,慕归雨却不等了,直接转身离去,半分耐心也不给。

    闻人言卿看看他又看看她,转身急忙跟上,问:“你这是何意?”

    慕归雨也不解释,只道:“物尽其用罢了。”

    ——————

    远山破院,泥墙之下,白青季抱着风临的双刀,望着斜阳出神。

    金日坠入黑山之下,余光射出,化成千万缕微红的霞光,攀延在原野之上。

    四下静悄悄,无鸟鸣,亦无虫响。

    只有身后人一声低过一声的呢喃,似落日西沉。

    说是呢喃,其实只是风临昏昏沉沉之际念叨的几个人名而已,连不成句。

    她实在是太无聊了,便开始数风临的喃语。

    长姐七声。

    父亲十一声。

    徽仪四声。

    宁歆五声。

    陛下两声。

    母皇二十七声。

    白青季越数越心烦,便作罢了。她坐在墙边看夕阳,任寒风混着泥沙灌入鼻腔。这种粗犷的风很像边疆,那天东疆大营中,也是这样一个绚烂的落霞,也是这样粗粝的风。

    她随风临及众将一起列队,翘首盼着圣旨。东疆战况发与华京已数日,兹事体大,没有武皇的授意谁也不敢擅专。是擒是放,总要等陛下给个话。

    此次前来的只有一位御前的王右监,也是陛下跟前的老人儿了。他来了也不多废话,笑眯眯于锦匣之中取出了圣旨,在跪下的诸将前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江山安宁不易,万事以百姓生计为重,故不主兴杀戮,当□□。营俘暂扣,谷中困军放归。自旨至之日起休战,军守,无诏不出。钦此。”

    众人心中虽然憋着一股火,但此旨也在意料之中,面上并未表露。风临上前接了旨,起身欲引右监入营休息,却见那右监一步不动,无半分去意。

    风临疑道:“右监?”

    王右监笑而不语,抬手示意她上前两步,待风临走近后,他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冲她说道:“殿下,奴此次来,不仅带了一份旨意,还带了一份口谕。”

    那声音并没有刻意压制,故而风临身侧的白青季也听的清清楚楚。

    他微笑道:“上谕:‘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白青季愣在原地,还未反应过来。却听得身旁风临倒吸一口凉气,颤声复问:“什么?”

    王右监抬眼望着风临,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白青季记得很清楚,在他重复了这句话后,风临的身形明显踉跄了一下,平日里本就无生气的脸,此刻更是变得死人一般苍白。

    她费了很大的力气定了心神,使自己看起来与平常无异,对王右监道:“吾知晓了。车马劳顿,右监想必累了,还请移步房中休息吧。”

    王右监没有说话,只是在二人转身后,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将瓶内液体一饮而尽。再一回头,王右监已七窍流血,倒地不起了。

    那时风临是什么表情来着?白青季记不清了,当时她好像只顾着看地上的死尸,没有留意风临。等她起身回望时,风临早已孤身入营,只余一个萧索瘦削的背影,在漫天泥沙中缓缓前行。

    是夜,风临召集了集议,一老将开口道:“殿下,陛下究竟同意还是……”

    烛火烁烁,营帐中落针可闻。

    伴随着烛火跳动,风临脸上忽明忽暗,阴影时大时小,似是光影挣扎。

    许久之后,风临吐出四个字:“明日屠军。”

    话如巨石坠海,掀起无声的巨浪。众人面色皆是复杂,虽没有言语,目光却将心中所想透了个干干净净。

    而风临却没有心力抬头看,她在说完这几个字后,似乎耗去了所有的气力,摇摇欲坠,双臂死撑着桌面维持身形。

    帐中人不知何时散去,她也不知这样撑桌站了多久。白青季也不知自己看了多久。

    她只记得待众人散去后,她上前去扶时,风临那凄惨的神情。那脆弱的,濒临破碎的表情似是无声的呐喊,交织着对命运的无力,化作一把重锤击向白青季的心。

    风临用极其悲哀的眼神望着她,扯出了凄哀的笑容,颤声道:“青季,我完了。”

    “此后,我便是千古罪人了……”

    她没有哭,却让人感觉到比哭难过千百倍的哀伤。

    白青季看着夜色完全笼罩在四野,敲着脑袋努力回想自己当时安慰了什么。好像什么也没有安慰。

    她好像就陪着风临干坐到天亮,等第一缕金光破晓。恰如此时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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