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漠寒做完理疗，十点多。

    外面风和日丽，二十多度的气温，十分适宜到户外活动。

    刘哥去推了轮椅过来，裴知夏本是要和刘哥搭把手扶晏漠寒到轮椅上。

    晏漠寒摆摆手，示意裴知夏把床调到与轮椅等高，他背对着轮椅，手往后撑着轮椅的扶手，手用力，撑起自己身子往轮椅上稳稳地挪了过去。

    看起来，他动作熟练甚至游刃有余。

    但他额上大豆般的汗珠出卖了他。

    裴知夏心揪了一下，默默地，抽了纸巾，帮他把汗珠擦去。

    然后，若无其事地招呼雁雁。

    “宝贝，我们一起去散步啦。”

    晏漠寒这两天，在裴知夏不在的时候，偷偷练习了许多次。

    就像刚刚那样从床上无需他人帮助，全靠自己从床上挪到轮椅上。

    他看了一些腿部瘫痪的人训练自理能力的视频，便跟着别人的视频练。

    他受了重伤，住院还不足半个月。

    手部力量和自如性和以前没法比。

    最开始，他连摔了几次在地上。

    可把医生和刘哥给吓坏了。

    但他坚持要练，谁都拿他办法。

    虽然，他在裴知夏面前小心藏着自己的心思。

    他也做足了心理建设，也许，这腿以后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可腿站不起来，不代表他就废了。

    而他，最不愿让裴知夏看到的，就是他成了废人。

    他要证明给裴知夏看，就算他腿暂时动不了，他也和常人无异。

    裴知夏没事人一般，和他和小书雁一边聊一边往外走。

    但心里，却是思潮起伏。

    晏漠寒的用意，她自然明白。

    他这么好强且骄傲的人，是不会愿意让她看见他脆弱一面的。

    因而，她什么都没说，刻意掠过刚刚的种种，以保护他的自尊。

    电梯里，小书雁在和裴知夏聊画册里的画。

    晏漠寒从壁镜里仔细描打量裴知夏。

    她微垂着头回应着小书雁，眉眼沉静温柔，整个人像笼罩了一层和睦春光。

    他一直觉得，裴知夏是个极为矛盾的人。

    工作上，她精明犀利。

    晏氏就有许多人，说她是女版的他。

    这样的人，多数是刻薄的，自私自利的。

    一如从前的他。

    可她私下来，却是个简单纯粹到有点天真，极为温柔细心的人。

    和他，南辕北辙。

    晏漠寒正看着镜中人出神，裴知夏突然撩起眼皮，在镜中，意外与他的视线相撞。

    她先是一愣，然后扯起唇，对他浅浅一笑。

    “怎么，不认识我了？”

    晏漠寒明白，就算他怎么藏起自己的心思。

    裴知夏那么聪明的人，不可能看不出来。

    只是，她选择了这样坦然地对他。

    他反倒，不好暗戳戳地撩她。

    他也笑了笑。

    “确实不太认识。”

    裴知夏有许多面，是他后来才一一认知发现的。

    “是我有眼无珠。”

    裴知夏啧了一声。

    “晏漠寒，你能不能别这样酸溜溜说话？我鸡皮疙瘩掉一地。”

    晏漠寒就知道会是这样，他试图撩她。

    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晏漠寒有点无奈，但却坦然接受。

    “不爱听？那我改。”

    他应对，同样十分自然。

    跳进海里去救乔晚庭时，他想，他大概是回不来了。

    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

    从ICU出来，他隐约知道自己腿没知觉了。1

    他那时，想过不再耽误她。

    可当他清醒过来看到她的第一眼，他所有放弃的念头，全都扔到犄角旮旯去了。

    他那么艰难死里逃生，那么微弱的生机，都让他抓住了。

    而她是他绝望中支撑他坚持下去的人，他怎么可能舍得放弃？

    裴知夏又是一愣，继而无奈一笑。

    “晏漠寒，你什么时候变得如些油腔滑调的？”

    晏漠寒假装不明白。

    在镜子中深情凝望着她。

    “什么意思？”

    “油腻！形容中年老男人的词。”

    晏漠寒笑了。

    “那我让霞姐多准备些洗洁精。”

    裴知夏有些适应不了谈笑风生的晏漠寒。

    只好，默默看他一眼，没说话。

    晏漠寒也安静了下来，但他的视线，却一直落在镜里的裴知夏身上。

    电梯到了一楼，裴知夏推着轮椅走了出去。

    小书雁也扶着轮椅，晏漠寒便扭头问她。

    “雁雁，你坐叔叔腿上，就不用走路了。”

    小书雁摇头。

    “姥姥说，多走些路身体好，而且，妈咪说雁雁长肉肉了，挺沉的，坐上去，叔叔的腿会痛的。”

    小丫头是按常情，算得上是体贴。

    裴知夏吓出一身冷汗，忙低头看晏漠寒。

    晏漠寒对她笑笑，反手，握了握她推轮椅的手。

    “没事，我没那么脆弱。”

    裴知夏点点头。

    “会好的！”

    晏漠寒嗯了一声。

    几个人穿过过道，走出大门。

    外面阳光明媚，裴知夏心里那些窒闷和无措，仿是瞬间被阳光蒸发。

    晏漠寒躺在病床上，十多天没出过户外，不由得深深吸一气。

    “天气真好！”

    裴知夏也抬头看一眼蓝天白云，“天气确实好，气温也很宜人。”

    晏漠寒深深看她一眼。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到郊外露营。”

    视线又转向小书雁。

    “雁雁，想不想去露营？”

    小书雁对露营没概念，但好奇地问。

    “露营可以放风筝吗？”

    晏漠寒笑着点头，“当然可以，还可以捞小鱼，捕蝴蝶。”

    “雁雁想去！”

    一大一小聊着，几人已经走到草地边上。

    小丫头眨着眼睛，关切地问他。

    “可是，寒叔叔你身体不要紧吗？”

    晏漠寒伸展了一下双臂，一本正经对小丫头道。

    “叔叔听雁雁话，乖乖吃药休息，已经好啦，很快就可以出院啦。”

    雁雁跟他比了个大拇指，“寒叔叔棒棒的！”

    小孩子对草地天生没有免疫。

    “妈咪，我可以去那边玩？”

    裴知夏点头，她便撒开脚丫子往草地中央跑。

    草地中央种了一大丛不知名的花，开得极其灿烂，火红一片。

    “雁雁是不是活泼了很多？”

    晏漠寒尚记得，那天在西餐厅里遇见，小丫头挺局促的。

    裴知夏的视线跟着小丫头跑。

    “她适应力很强，性格又活泼乐观，最主是她跟你熟了，就显得更活泼了。”

    小丫头亲近他，晏漠寒很开心。

    但他觉得主因不是他。

    “你是个好妈妈，她在你身边，很安心很自在。”

    才能释放本性。

    裴知夏谦虚地笑了笑。

    “我也在学习中，万幸，雁雁大心脏，聪明但不计较，对我们很包容。”

    原生家庭的苦难，让小丫头小小年纪就懂事且忍让。

    “她很容易满足，像现在这样，一片草地让她奔跑玩耍，她能打发大半天。”

    “人的开心快乐，很大程度，源于开心的阀值。”

    “她幼时经历的苦难，让她小小年纪就学会珍惜每份美好的点滴。”

    裴知夏瞧着风一般在草地上快乐奔跑的小丫头，眼里尽是慈爱和心疼。

    晏漠寒的视线从小丫头身上收回来，扭头瞅着她。

    她的人生，也经历了很多苦难。

    正因为如此，她愿意把自己的爱，无私地倾注在全无血缘关系的小书雁。

    而她，也是极容易满足的一个人。

    如果一年前的他早早意识到这一点，尽己所能做些能让她快乐的事。

    而不是，一味地强迫和控制。

    他和她之间，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幸好，上天怜悯他，在他绝望到不得不放弃的时候，峰回路转，给了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有你和二叔及阿姨的精心呵护，雁雁一定会有一个美好的人生。”

    裴知夏嗯了一声，“嗯，我也希望如此。”

    她目光依旧追逐着小小的身影。

    晏漠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她一定，在小书雁身上看到不少自己的影子。

    所以，想要让小书雁一个不留遗憾的人生。

    “知夏。”

    他知道有点操之过急了，但他心头的渴望，挥之不去。

    裴知夏垂眼看他，“嗯？”

    “我可不可以，当雁雁的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