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这是你柳阿姨。这是你柳阿姨的女儿，柳知许。她比你小，以后就是你的妹妹了，你要好好照顾她。”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高二开学的前一天，江宇终于领着柳芳和她的女儿柳知许进了家门，江仲秋印象中那张因常年在外奔波而晒得黝黑的脸上，难得露出点笑容。

    江仲秋抱着吃了大半的西瓜，也适时挤出点笑容，从沙发上站起来，冲着柳芳和她的女儿——未来的继母继妹，打了个招呼。

    “柳阿姨好，知许妹妹好，我叫江仲秋。”

    柳芳本来忐忑不安的心因着江仲秋还算热情真诚的表现而安心不少，原本带着点僵硬的笑容终于柔和下去，惯常温和内敛的女人卸下那点局促，眼里满是慈爱。

    她笑着应了江仲秋的问好，随后拍拍旁边一直沉默的柳知许，催促道：“知许，向你仲秋姐姐打个招呼。”

    江仲秋的目光移到柳芳身旁那清瘦的女生身上，自进门来她就低头不语，额前过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双眼，江仲秋只能看见柳知许紧抿的嘴角和垂在身侧一动不动的双手。

    好像也是一个同她一样不善交际的内向的人，江仲秋暗自松了口气，安静点挺好的，她受不了那种自来熟咋咋呼呼的人。

    柳知许垂在身侧的手极小幅度地动了一下，好像明白已经避无可避，她抬起头来，对着江仲秋勉强笑了一下，小声开口道：“仲秋姐姐好，我叫柳知许。”

    言罢又垂下了眼眸。

    匆匆一瞥，江仲秋看见了未来妹妹的脸，清秀白嫩，有点小乖，声音也细细柔柔。

    看着是个温柔安静的人，江仲秋渐渐放下心来。

    这样的妹妹挺好的，纵使大概率混不熟，但是也不会不好相处。

    这就很好了，虽然对于自己的父亲和柳阿姨好上了这件事她很早之前就已知晓，但坦白说，江仲秋还没有做好和新的家人一起相处的准备。

    江仲秋这人吧，怎么说，对感情看得不重，不太懂怎么和人打交道，也不太懂怎么维系一段感情。

    人长得好看是好看，但却是那种冷感的长相，在这座南方小城，一米七的个子可以说是在同龄女生当中鹤立鸡群，再加上是个冷淡的性格，站那儿沉着脸不说话简直没几个人敢主动搭话。

    想要和她交朋友的人大部分都碍于她的冷脸退缩了，少数确实热情开朗内心强大的人在和江仲秋搭上话后，又被她的无趣冷淡逼退。

    江仲秋自己又怕麻烦，主动交朋友这件事自小学二年级以后便再也没发生过。

    十六年来，她交过的朋友屈指可数，勉强说得上交心的朋友也只有一位。

    友情尚且如此，这段没感情基础却要强行绑上法律关系的亲情于她而言，更是想要抗拒的存在。

    不过幸好新妹妹瞧着是个腼腆的人，大概不用强行扮作体贴热情的样子与之天天上演姐妹情深的戏码。

    江仲秋回想曾经有位热情到有些过分的人要和自己做朋友，她那时还不太会拒绝别人，又不愿扫了对方的兴，于是只好每天都被对方拉着一起行动，一起上学、吃饭，上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在一起，去小卖部时一起，甚至下课后上厕所都要一起。

    江仲秋如今只觉头皮发麻。

    坦白说江仲秋和那个人没什么共同话题，兴趣爱好什么的也基本不一致，自己话又少，和那个人在一块儿时，基本都是那个人自己讲个不停。

    起初江仲秋还会顾忌着不接话恐怕会让对方难堪，于是绞尽脑汁接点话，当下对方的捧哏，但后来发现对方其实压根不在乎江仲秋有没有听进去或者是否接话，她大概是倾诉欲太强，只是需要个人在旁边听罢了，至于真听还是左耳进右耳出，她并不在乎。

    她太需要一个听她说话的人了，可是六年级的男生女生们已经在青春期的边缘徘徊，自我意识觉醒得超快，大都忙着输出自我向大人证明自己的成熟，或是伤风悲秋做一个孤独患者，而不愿只当个话唠的倾听者。

    十一岁尚未进化成一个高冷少女，还停留在内向腼腆阶段的江仲秋成了这个可怜虫，每天和对方上演牛头不对马嘴的戏码。

    “仲秋，我这身衣服好不好看，是我自己搭配的哦！”小女孩穿着新衣服昂首挺胸站在江仲秋面前，由于自我感觉太良好还叉着腰。

    江仲秋瞧着对方上身那件有着用闪光塑料钻石勾勒出一只米妮图案的粉红色短袖，和下半身那条同样有着亮星星装饰的嫩绿运动短裤，已经有了审美观的她直皱眉头。

    江仲秋直觉这身装扮有点怪异，而且可能会被同班几个老爱取笑他人的男生嘲弄，她于是好心地提醒对方：“我觉得这身装扮不是很适合你。”

    “是吗？你也觉得好看是吗？我就知道我俩的眼光肯定一样好！”

    谁知道对方好像完全听反了她的话般高兴极了，还在原地转了一圈。

    江仲秋：“嗯？”

    算了，她开心就好。

    这种完全不顾及和忽视江仲秋想法的对话太多，她逐渐心累乃至免疫。

    对方在江仲秋面前冲着当红男明星犯花痴时，江仲秋从嗯嗯啊啊的附和逐渐变成了无视对方，面无表情地自己和自己下五子棋。

    在江仲秋从内向转冷淡的道路上，这位同学可谓功不可没。

    万幸的是和这位同学的友谊并没有持续很久，江仲秋六年级转学到这所学校，认识这个人，一年后就因为升上初中而分道扬镳；不幸的是这段经历让本就不太会经营感情的江仲秋对交朋友这件事有了阴影，很长一段时间拒绝和别人交往，每天独来独往。

    直到因为一次意外和陈思恬这歹人扯上关系后，江仲秋才算有了中学以来第一个朋友。

    陈思恬人如其名，甜得要死一人，光看长相的话。

    起初江仲秋就是被陈思恬那张甜美乖巧的脸给骗了，以为对方是个文静的女生，心理建设了好久终于接收了对方的善意，做起了朋友。

    后来发现这歹人完全是个毒舌嘴炮，就那种穿最粉的裙、骂最狠的人，江仲秋每次和陈思恬一起打游戏，都能见识到这位姐花式骂人不带脏字的操作，妙语连珠，字字诛心，当代阴阳怪气语言大师，而且由于没有脏话，陈思恬从未被举报成功过。

    江仲秋木着脸，大脑放空，胡乱想着。

    江家父女俩平时都不爱说话，柳家母女也不是多话之人。

    四个不善言辞的人凑一起，本就不大的客厅很快弥漫着一股名为尴尬的东西。

    江宇这时候倒有些一家之主的姿态了，他呵呵一笑，大手一挥，说：“好了，今天是我们一家人第一次正式见面，柳芳你也辛苦一天了，今晚我们去外面吃一顿，也当是为两个女儿明天开学饯行了。”

    饯行？拜托学校距离江家骑自行车也就十分钟，况且江仲秋是走读生，每天都回家。

    江仲秋内心嫌弃地吐槽着江宇的措辞，面上的表情勉强算是乖巧。

    考虑到四个人的口味，江宇订的是中餐馆。

    饭桌上往常都讷于言辞的四个人里，两大的纷纷调动四十多年的说话能力，绞尽脑汁想出点话来活跃气氛，两小的一如既往的沉默，偶尔接话，或者配合地对江宇讲的冷笑话露出点笑容来。

    大概是为了培养两姐妹的感情，面对面的两排椅子上，江仲秋和柳知许坐一块儿，江宇和柳芳坐一起。

    正吃着，柳芳夹了筷酸辣土豆丝到江仲秋的碗里，笑道：“仲秋啊，听你爸爸说你喜欢吃土豆丝，多吃点。”

    看到对面江宇递来的眼神，江仲秋内心叹口气，扬了点笑容，用自认为长辈会喜欢的腔调回答道：“谢谢柳阿姨。”

    然后在江宇命令般的眼神的继续指挥下，用公筷夹了块糖醋里脊到柳知许的碗里，尽量温和地说：“知许妹妹，看你似乎不太吃辣，多吃吃这个甜的。”

    柳知许回看江仲秋，白净的小脸上有淡淡的红晕，她轻提嘴角，弯了眉眼，依旧是细细柔柔的声音：“谢谢姐姐。”

    不同于眸色很深的江仲秋，柳知许的瞳孔颜色偏浅，中餐馆不太亮的暖黄光下，柳知许棕黄色的眼眸清清亮亮。

    无端地让江仲秋想起小时候隔壁老奶奶养的那只小白猫。

    可这都不能阻止江仲秋在心里疯狂咆哮：尬死了，我真的不想表演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温馨家庭亲情剧，赶紧毁灭吧这世界。

    为什么人与人之间要交往，为什么每个人不能是一座孤岛。

    这是十六岁的江仲秋，从小到大思考的最多的问题。

    好在后续四个人可能都熟悉了这种稍显沉默的气氛，各自扒着饭，难熬的晚餐终于结束。

    江仲秋长舒一口气，特别是在和柳家母女俩道别后，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

    她本来还担心从今天开始四个人就要住一起，从此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结果今晚江宇和柳芳都没提起过这个话题，想来应该不会吧，毕竟二人都四十多了，怎么说柳家也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倒也没必要四个人挤一起。

    江仲秋天真地想到。

    然后在临睡前，江宇一拍脑袋叫住了正准备进门的江仲秋，有些懊恼地说：“对了，忘了告诉你了，明天和我一起去搬家，你柳阿姨和知许妹妹要过来和我们一起住。”

    江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江宇是个跑长途的卡车司机，多年打拼也有稳定的客源和客户，收入尚可，但也绝说不上阔绰，最多是个小康，家里的房子是个两室一厅，九十多平，两间卧室，江宇江仲秋各一间。

    柳阿姨肯定和江宇睡一屋，那柳知许岂不和自己一起睡？

    本来已经困到眼睛都要睁不开的江仲秋瞌睡一下醒了，被这个骇人的猜测吓到，她皱眉问道：“她们自己没房子吗？”

    语气有点冲，江宇瞪她一眼：“怎么说话的？你柳阿姨开的早餐店和租的房子都涨房租了，合约也都要到期了，我寻思着咱家这边学校多，人也多不少，开在这边生意也要好点。”

    又叹口气：“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也该住在一起的。知许那孩子我也给转到你们班了，以后你俩结伴上学，也好有个照应，你是姐姐，多照顾她。”

    后面江宇又嘀咕了几句诸如“行情不好，钱难挣”的话，江仲秋不大想听，听完江宇那番近乎于宣布的话语后，转头进了卧室锁了门。

    好烦。

    一点都不想和别人住一起。

    江仲秋窝在床上，烦闷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