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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连环
第三章 凝碧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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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熏风正暖,薛至柔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曾预想过无数次被父亲抓包的场景,却没有哪一种是这样的速度和展开。
周围满是热闹的讨论声与与哄笑声,薛至柔却充耳不闻,大脑飞速旋转,满心只想着如何能解决眼前的困境。
父亲是只儒雅的老狐狸,既然已经被抓包,抵赖是万万无用,他虽名讳薛“讷”,平素里看起来也是不擅言辞,可一旦得理,那软刀子割人的气势足以令母亲也抓狂。薛至柔自知辩他不过,心道此时最好便是三十六记走为上,她快速四望,只见人群中有不少与自己装束相似的女冠徒,决计趁着父亲尚未找上门来先逃了再说。
她将拂尘别好在腰间,裹了裹衣襟,才行出三两步,身侧看热闹的人群忽然劈开一条小道,在声声“薛将军”的行礼问好声中,父亲迈着四平八稳的脚步来到了她眼前。
薛至柔正弓着身子,双腿还保持着行进的姿态,此时怔在原处,令她看起来颇为滑稽,但她很快便调整好,挤出笑意,行大礼拜见了父亲。
父女两人旁侧叙话,薛讷神色如旧,看不出分毫异常,依旧是最可亲、儒雅的父亲,但那说话的语气,却总是让薛至柔有被套路的感觉:“玄玄来洛阳也半年了,你祖母、母亲很是挂心。你自小长在边陲,拴管的人少,你母亲总怕你不懂规矩,今日见你一切安好,为父便也放心了许多。住宿可还便宜,饭食可都还顺口吧?”
父亲一向如此,天塌下来也难见他疾言厉色,连战边地之际,敌军近在咫尺亦面色不改。薛家军之所以能屹立不败,除了父亲的帅才外,靠得便是治军严格,其中“不欺”一条,更是铁律,薛至柔虽然没有将帅之才,性情却是爽利,见不得父亲这般,索性和盘托出:“阿爷……我知晓你知道我开店的事了,我……”
薛至柔尚未来得及为自己辩白一字,便见薛讷一摆手,堵住了她的话:“玄玄并没有做错事,亦没有做坏事,为父知晓。你祖母年事已高,近来很挂念你,方才为父已与叶法师说了,这次便将你带回去。你已修行半载,百善孝为先,想来皇后亦能体恤。待会儿你便回去收拾收拾,早些搬到驿馆来,待过两日与为父同回并州。”
果然了,父亲虽未说一字反对,所行却是斩草除根之事,干脆连洛阳城都不让她待了。薛至柔被钝刀子割了,登时眼眶通红,顾不得众目睽睽,便要与父亲争论,忽听旁侧有人高声道:“薛将军,叨扰了,本王寻了至柔半晌,不想原是你们父女在这说话呢。”
来人正是临淄王李隆基,时年二十五岁,乃相王李旦的第三子,当今圣人与太平公主的亲侄,生得身高体健,英俊拔群,人称“李三郎”。平素里他爱打马球,常去梨园听戏,甚至欢饮达旦,与舞姬傩人大跳胡旋舞,十足不务正业,几乎要让人忘了则天皇后在世时,将他过继给英年早逝的太子李弘为嗣子的事。李弘曾被唐高宗李治追封为皇帝,则天皇后对李隆基的看重自不必说,若是地下有知,看了他如今的模样,不知是否会略感失望。
薛讷年少时与故太子李弘万般要好,故而与李隆基亦十分相熟。私下无人时,李隆基唤薛讷一声“伯父”,与薛至柔亦是相识多年,情同兄妹。
薛至柔方才便看到了李隆基,两人还颔首打了招呼,彼时他并没有寻她说话的意思,怎的此时却说寻她半晌了?想必是来帮她解围的,薛至柔悟到这一层,忙接口道:“殿下可是为了明日为嗣直祈福之事?下官亦有些细节,需要与殿下商榷。”
“既然殿下有要事,末将便先辞一步。”薛讷向李隆基一礼,望了薛至柔一眼,转身向新罗使臣处走去。
仿佛头顶疏散了乌云,薛至柔浅浅舒了口气,神色恢复了几分俏皮,向李隆基叉手一礼:“多谢殿下。”
“数年没见,如今到底是大了,懂规矩了,竟也知道行礼?”李隆基笑道,“不过你不用谢我,方才是武驸马眼尖看到你和你父亲似有争执,才特意提点我来解围的。”
武驸马便是指安乐公主驸马武延秀,他果然还如从前那般,像个兄长一样,照顾他们这些小伙伴,薛至柔一偏头,即刻在人群之中找到了与人闲话的华服男子,冲他叉手致意。武延秀则笑眯眯地冲薛至柔颔首回应。
他这副老好人模样,惹得薛至柔又想起薛崇简所说安乐公主与那什么孙道玄,再望武延秀时,总觉得他脑袋上虚罩着一顶绿帽子。薛至柔生怕自己目光里流露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同情,忙转向李隆基道:“嗣直祈福的典礼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殿下且放心。前几日我给嗣直编了个福禄手串,明日一道带来。”
李隆基含笑允道:“那孩子胆小,又有些认生,旁的法师他都害怕,唯独跟你亲近些,明日只能有劳你了。”
“哪里哪里,你们不嫌弃我这半桶水的女冠,我便万般荣幸了。对了,明日吉色为赤色,忌穿戴金银首饰,殿下可别忘了。”薛至柔见父亲正与新罗使臣交谈,着急开溜,忙与李隆基道别,“我便先回灵龟阁准备去了。”
“哎,至柔……”
薛至柔行出三两步,又听李隆基唤她,赶忙冲他做个噤声的手势:“嘘!别那般大声,仔细我父亲!殿下有何事吩咐?”
“有个陈年旧案,想找你……”见薛至柔一直紧张地盯着薛讷,李隆基十足好笑,欲言又止,“罢了,改日再说,你先回去吧。”
薛至柔不再耽搁,趁其父与人寒暄脱不开身之际,悄然溜出了神都苑。
回到灵龟阁时,已到宵禁时分,在外奔波了一天,薛至柔早已疲惫不堪,可脑海却全然被父亲要将自己带回并州之事占据,极其清醒。才推开后院小门,便见廊檐下闪出一个人影,吓得她抚着胸胁嗔道:“哎呀,你做什么堵在这儿,没的想吓死谁?”
不消说,正是揉着惺忪睡眼的唐之婉,听薛至柔如是嗔怪,她咯咯笑道:“你不是不怕鬼吗?怎的还能吓成这样?”
“谁怕鬼了,我可是女冠,鬼见我都要绕道走呢,不过是担心我爹……”薛至柔松松道袍领口,沉沉叹了口气,“你怎的还没睡?”
唐之婉不似薛至柔有官职在身,自然是不必去神都苑的,更何况,当初同样面对韦皇后的赐婚,她在家闹得沸反盈天,是唐休璟亲自拉下老脸,以唐之婉身体不适需要休养为名,让她留在洛阳“养病”,她又怎可能拖着“病躯”前去看热闹?此时她笑眯眯望着薛至柔:“那北冥鱼如何?好看吗?”
“不就是腽肭兽吗?在安东都护府时又不是没见过。”
“那……你阿爷呢?可见到他了?”
薛至柔一哽,半晌接不出话来。唐之婉见她哭丧着脸的模样,便猜了个八九分:“他知晓你做法探的事了?可有数落你?”
“我阿爷的性子你也知道,不会数落人的,他只是,要带我回并州……”
“啊?”唐之婉瞪大双眼,惊叹道,“不愧是薛将军啊,这斩草除根之力,着实令人佩服。那我们现下怎么办?要不要请我祖父出面,与薛将军好好说上一说?”
薛至柔默不应声,回来这一路,她确实想了许多,不知究竟如何才能说服父亲,让她继续在洛阳城经营这灵龟阁。找唐休璟出面,或者求临淄王说情,或许能拖延几日,但他们并没有恰当的理由,亦不能让父亲打心里尊重她的选择。
说到底,她想要的并非过个三两日的瘾,而是成为一个真正的,光明正大的法探。她实在不懂,以父亲的睿智,为何会那般反对,难道是担心世俗考量的眼光?怕人说她所从事的是下九流的行当,遭受世人的冷眼与嫌弃,从而会影响到未来的婚姻?若真如此,他便不是她心中明智绝伦的父亲,只是个被世俗浸染,只知趋利避害的大滑头。但若不是如此,他又为何一力反对,不留任何余地?
见薛至柔情绪低落,唐之婉一把攀住她的细脖颈:“你呀,何必如此哭丧着脸。依我看,你就是脸皮太薄,所以你父母才觉得能做你的主。不像我,从小一有不如意便哭闹,再不成便在地上打滚,时间长了,连我祖父凡事都得问问我的意见。像这名为入学实为选婚之事,我便早早告诉我祖父,绝不盲婚哑嫁,除非真有谁能俊俏到亮瞎我的狗眼,我便自己把牙打掉,吞进肚子里,食言而肥……”
这一番话过于猎奇,果然将愁眉苦脸的薛至柔给逗笑了:“你这么贪色的人,怕是不出三两个月,就要掉光牙了罢?”
唐之婉瞪了一眼薛至柔,却并不真的生气,继续说道:“总之,包括你父母在内,无论是谁说什么,皆不重要。若真是你自己认准的路,哪怕三代天尊遣了天兵天将来拦你,都得义无反顾走下去。无论你要我如何做,我永远都会帮你。”
薛至柔应了一声,只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方才萦绕脑顶的乌云散去了许多,想要向唐之婉表达几句谢意,又觉得十足做作,索性作罢,转言道:“对了,你可还记得上次我请你帮忙打听那画师?”
“那吓人的俏郎君,我还没……”
“不是催你的意思,他的身份我已知晓了,说来这人还真是神道……”薛至柔说着,将薛崇简所说孙道玄种种全部转述给了唐之婉。
唐之婉极是怕鬼,旁的事皆听不进,只听进了“阳寿献祭”,“死人画像”,吓得两眼都直了,颤声问:“那他来寻你作甚?是怪你抢了他的生意吗?”
“谁知道呢,许是来刺探我的虚实罢。”薛至柔边回话,边走到小院西侧的露天庖厨处打了热水,准备回房洗漱,回头一瞥唐之婉,仍呆呆站在原处一脸惊恐,好似又被那孙道玄吓到了。
薛至柔本因为灵龟阁的存续而万般头疼,看到她这般,却觉得十足好笑,强行压抑着,随手拉过庖厨外的扫帚,拔下一根茅草,煞有介事般念了咒,而后递给了唐之婉:“喏,驱邪保命的,有了这个,画魑便不敢近身。看在你我交情上,便不收你钱了。不过先前打听人那三锾,你可要记得还给我。”
唐之婉接过茅草,如获至宝般捧在手心里,道谢连连,一阵风似的回房去,牢牢拴好了门。
薛至柔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初夏的夜已带着几分燥热气息,惹得少女的鼻尖上都渗出了点点细汗,但梨树沙沙一响,渗漏出的点点微风却还是漾动着春日的舒凉。
薛至柔站在梨树下,抚着老树苍虬的枝干,满眼尽是不舍。自己与父亲之间的较量,不过是螳臂当车,若是父亲铁了心要将她带回并州,她根本无力反对。
薛至柔叹了又叹,心中的郁结却怎么也叹不尽,惶然抬眼之际,只见玄武星宿高悬,在黯淡的夜里,散发出安然皎洁的流光,虽算不得灿烂,却也能直抵人心,惹得她鼻尖一酸,心里的斗志也似被微光燎动,渐渐燃了起来。
纵然是蚍蜉撼树,亦要奋力一搏。薛至柔端起铜盆,准备回房歇息,忽然想起傍晚时,临淄王李隆基曾提起要请她查案,由不得一拍脑门,轻呼出了声。
若是李隆基有邀约,只怕父亲不好拂他的颜面,如是岂不危机尽除?想到这里,薛至柔手一抖,盆中水霍地飞出,飞溅一脸,她却一点也顾不上,黑白分明的瞳仁一滚,嘴角弯起了一道浅浅的笑意。
果真是心急鬼打墙,竟然忘了这个法子,这般看来,眼下的危机似乎也没有那般难解。想到这里,薛至柔的步履不再沉重,十分轻快地回房去,准备明早的放生仪式去了。
但万事果真能如愿吗?只怕那主管占卜的玄武星亦难作保,但人生的兴味便在于此,否则又有何妙趣可言?
翌日清晨,天亮未几,临淄王府上的马车便到南市来,准备接薛至柔入神都苑,主持李隆基长子李嗣直的生辰祈福。
正主还没出来,门外便堆积了不少看热闹的路人。不消说,对于城中百姓而言,这间小店一直是个极为神秘的存在,而薛至柔平素出门多走丹华轩,极少从灵龟阁的大门出去,邻里街坊少有人见过她,对于阁主的身份,传言之多并不逊于那“献祭阳寿”的“画魑”孙道玄。
但这热闹也未得看太多时,不过一炷香的工夫,灵龟阁大门一推,手持乌木占风杖,身背包袱的薛至柔蹦了出来,迎着众人诧异的目光,飞快钻进马车,道一声“有劳”后,坐定在角落处,冥神背诵祈福文稿。
今日这事,放在场面上来说,并非什么大事,但刨去相交多年的情义与有求于人外,还有几分别的原因:虽说她薛至柔在这洛阳城里小有名气,那名气可不是什么美名,因为扒拉死人,破了几桩积年悬案,而得了“丧门星”,“女罗刹”之类的恶名,除了薛崇简那傻子总寻她去太平公主府做法外,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头百姓,从没有人请她主持“红事”,为李嗣直主持放生祈福仪式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约莫大半个时辰,马车自望春门驶入了神都苑,今日祈福放生之地就在凝碧池,眼见给自己帮忙的两个小女冠还没有来,薛至柔便先至旁侧的凉亭等候。正背诵着祈福经文之际,一身常服的临淄王李隆基步入了亭中,打趣道:“瑶池奉既然是道徒,怎的也有这临时抱佛脚的习惯?”
看到李隆基,薛至柔两眼贼光闪烁,嘴上仿佛抹了蜜:“旁人的事自然不用动用良多,但既然是给嗣直祈福,抱的神仙当然是越多越好咯!话说回来,嗣直呢?”
“乳母正领着戏耍,昨日见了你父亲送来的北冥鱼硕大无比,夜里便有些梦魇……”
薛至柔点点头,说起自己幼时初见那所谓“北冥鱼”时也吓了一跳,贼贼就要将话头往李隆基昨夜所说那积年悬案上引之际,乳母带着年仅三岁的李嗣直来到了此处。薛至柔只得先闭了口,见自己请来帮忙的两个小女冠也到了,便先辞了李隆基,往一旁做准备。
道场便设在凝碧池西南角的岸上,该池以“水面阔大,青翠欲滴”而得名,春有舢板龙舟可泛波竞渡,夏有玉台画舫可嬉水乘凉,秋有白莲青蓬可攀折采摘,冬有雪景雾树可赏玩流连。去岁曾有西域使节带来歌妓,在这凝碧池上与鱼鲛同歌共舞,又在火树银花中踏波而行,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昨夜极致的喧闹过后,湖面复平静如初。入夏清晨,晓风徐徐,随着更漏点到吉时,薛至柔开启神坛,点燃案上香烛,默念咒语,随后展开写有李嗣直生辰八字的祈福表文,诵读后投入火中。
李隆基牵着李嗣直行至拜垫后,父子两人双双叩首,祈求新的一岁平安。
礼成后便是放生环节,李嗣直看到两名女道徒搬来盛着鱼苗的木桶,十分感兴趣,却怯怯不敢上前,薛至柔见状,将木桶接过,唤道:“嗣直快来看,好多小鱼啊。”
李嗣直这方迎上前去,小小的手儿不断触摸水中的小鱼,奶声奶气道:“阿爷快看,这些小鱼好漂亮!”
李隆基轻笑颔首,向薛至柔投去感激的目光。
随后,薛至柔将福绳系上一条小船的船尾,躬身请临淄王父子上船,李隆基持桨,将小船划至湖中央,帮助李嗣直将桶中的鱼苗倒进了湖水中。
岸上的薛至柔看到这一幕,浅浅的舒了口气,准备等仪式结束后,便向李隆基开口问那什么积年悬案。无论是真有疑案也好,还是志怪胡言也罢,能留下来便好。
哪知四下里忽起了一阵阴风,吹得众人直睁不开眼。李隆基的随从中有一人眼尖,指着湖中央急道:“不好!湖中有异!护驾!护驾!”
岸上的侍卫纷纷寻舢板驾船前去解围,薛至柔忙踮足远眺湖面,但见小船周围平波起澜,似是不断被水下不明物体撞击。
李隆基亦注意到了水中异动,将嗣直牢牢护在怀中,挪至小船正中央,极力想要稳住平衡。
“父王,水里怎会有怪物……我,我害怕……”李嗣直紧紧抱着父亲,小小的身子抖个不住。
李隆基警惕地看着波澜下不断游动的巨大身影,面色越来越凝重,此刻若是船上只有他一人,或许他会毫不犹豫地鱼跃下水,即便手无寸铁,区区水兽也并不能奈他如何。
但这里还有嗣直,若是贸然携嗣直一道泅渡,恐怕会令这小人儿陷于险境,思来想去,只能寄希望于正乘船火速赶来的侍卫。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个巨大黑影忽然猛地跃出水面,犹如恶犬般张开带着锋利牙齿的巨颚,直冲向船上的二人而来。
岸上的薛至柔亦是一惊,看到那水兽如犬般的头颈,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袭击李隆基的不是别的,正是她父亲昨日方进贡的“北冥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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