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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顾
第 7 章 豺狼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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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顾府门外已是繁星满天,顾云臻生平第一次夜不归宿,正发愁如何面对顾宣的雷霆之怒,耳边忽响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跟我来。”他乖乖地转身,跟在顾宣身后,二人由顾府后门进去,顾宣却没有进祠堂,而是入了他居住的俯仰轩。

    进了屋子,顾宣蹲下身,查看一番顾云臻的右腿,问道:“怎么伤的?”顾云臻张了张嘴,顾宣抬起头盯了他一眼,他心一慌,结结巴巴道:“我听说青霞山有寄风草,便找了个药农带路,结、结果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就变这样了……”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

    顾宣拆开布条看了看,冷冷一笑。他将布条重新绑上,并不说话,坐回椅子上,倒了杯茶,慢腾腾地喝起来。顾云臻最怕就是他这副模样,心中发毛,正准备撑着拐杖站起来告退,顾宣忽然问道:“那姑娘生得很美吗?值得你去救?”

    顾云臻吓得一个激凌,手一抖,拐杖掉落在地。顾宣看着他吓得发白的面容,站起来,道:“包扎的布条是从女子衣裙上撕下来的,你的腿伤,不可能是摔伤所致,只可能是被一个人跌下来的重量压裂开。还有……”他靠近顾云臻,冷声道:“顾云臻,你记住,以后说谎,千万不要结巴,不要怕看别人的眼睛。”

    顾云臻低头不语。顾宣冷声道:“你今天可以为了救一只猫,跳下山坡;明天为了救一个姑娘,被压断腿;是不是准备日后为了救几个人,就置二十万大军于不顾?!”

    顾云臻忙解释道:“她也是为了帮我采药才险些掉下山崖的。好在我们命大,抓住了一根老藤。”顾宣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气极反笑,“原来天佑我们顾家,不但出了你这么个大仁大义之人,还让你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看来以后大伙也不用再和西夏人死拼了,只要你顾云臻往阵前一站,就可感化所有敌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未可知呢!”

    顾宣话中浓浓的讥讽之意像锥子一样刺痛了顾云臻,他猛地抬起头来,直视着顾宣的眼睛,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大仁大义,我只知道,当年若是我,我也会像爹一样回去救小叔叔的!”

    顾宣如遭雷殛,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用手撑住桌子才能站稳。顾云臻话一出口,便十分后悔,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转身而去。

    脚下似有波涛在咆哮,模模糊糊像是那年黑风谷的风声。顾宣扶着桌子慢慢地坐下来,面色苍白,只有手指在轻颤。他想起那一年,扶着大哥的灵柩归来,顾云臻已长到齐自己的肩头那么高。他以为他会大哭,紧紧地抱住他,没想到他却反而安慰自己:“小叔叔,爹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您不必太过伤心。”

    这几年,他一直想着如何开口对他说明真相,却原来他早已知道。

    不知坐了多久,听到屋外有轻如片羽的脚步声,顾宣才恍然清醒,开口问道:“十一吗?”顾十一进来,道:“是我,侯爷。”顾宣想了想,吩咐道:“派人去请陈太医来看一看云臻的腿,命他们好生侍候着,不可怠慢了陈太医。再去查一查,青霞山附近有哪几户药农,家中都有些什么人。”

    顾十一出去吩咐了,返回来将手中的密报呈上。顾宣看罢,冷笑道:“苏理廷这个老狐狸,装病装了几个月,居然派人到了灵州。”顾十一道:“那人到了灵州,也没去咱们的军营外转悠,反倒在城中住了下来,看样子,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人。侯爷,您看,苏理廷是不是要对付咱们?”

    顾宣沉吟不答,顾十一又道:“要不,咱们先下手为强,将那人引出塞外,再参他一个私自派人出塞,勾结西夏人的罪名。”顾宣摇头,“圣上到底是将苏理廷视为心腹,还是只将苏理廷作为平衡朝中势力的棋子,我现在还摸不清楚,不能妄动。万一那人是圣上命苏理廷派出去的呢?咱们现在还不能轻易和苏理廷翻脸。”

    他将密报攥在手中,冷冷一笑,“打蛇,一定要让它没有察觉,然后准确无误地打在它的七寸之上。”

    ※※※

    顾云臻回到自己的院子,本想悄悄地睡下,结果让青凤看见他一瘸一拐的样子,咋咋呼呼地一叫,所有人都惊醒了。陈太医到后,看过他的腿,点头道:“谁寻的草药?倒是对症。我这里再另开一些。记住,要好生歇着,半个月内不能用力,不能沾水。”

    众人纷纷扰扰一番才散去,顾云臻躺下来,右腿疼痛无比。这种痛像是有钝刀子在那处一下一下地砍着,疼得他直冒冷汗。可他怕让屋外的青凤小看自己,便闷在被子里面,咬着牙根,不让喉间的□□声逸出来。

    疼得迷迷糊糊间,他忽然见那素衣少女从屋外走进来,笑得比青霞山的杏花还要明艳动人。顾云臻惊喜不已,问道:“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素衣少女笑道:“我来看看你的伤好了没有。”顾云臻道:“没什么大碍,你别担心。”素衣少女道:“你总是为救我而受的伤,不来看一看,我心中过意不去。”说着坐到床边,柔声道:“来,让我看看你的舌头。”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温馨纤细的幽香,如能蚀骨,软语腼腆的模样更是可喜,顾云臻心中一荡,便顺从地张开了嘴。

    素衣少女慢慢地俯下身,不知何时,她身上的衣物滑到了地上,晶莹无瑕的肌肤如一道闪电般照亮了整个房间。顾云臻热血如沸,伸出手去搂住了她的纤腰。

    怀中软玉温香,顾云臻如同陷入了一场绮丽无边的梦。天地混沌,整个世界翻过来又覆过去,他飞起来又落下去,直至最后,流星划过,整个世界崩塌。他喘息着睁开双眼,全身如抽空了一样无力,身下已是湿滑一片。

    顾云臻以前并不是没有做过春梦,可从未像今晚一般狂热,梦中的女子如此清晰。若在以往,他会将裤子换下来,自有青凤等人收拾去洗,可这一次,他唯恐被人知道自己在梦中和那素衣少女如此这般,虽然头昏脑重,右腿疼痛难当,仍支撑着下了床,将湿裤子换下,再一步一挪地摸出去,所幸外间的青凤和小丫环们睡得很沉,并未察觉。

    顾云臻摸到院子中的水井边,又要提防着不惊醒别人,这裤子便洗得十分慢。偏偏后半夜天气突变,飘下细雨,等将裤子洗好晾好,他身上已经湿透。他哆哆嗦嗦地回到房中,只觉天旋地转,一头栽在了地上。

    ※※※

    昏昏沉沉中,有一双手摸上他的额头,接着有人在说话,再接着,有冰凉的毛巾敷到了他的额头上。顾云臻想睁开双眼,眼皮却似有万斤重,怎么也睁不开,身子一时冷,一时热。

    身边之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焦急,许多人在进进出出,脚步声纷繁杂踏。顾云臻似乎听到顾宣的声音:“不许惊动夫人!搬火盆子进来!再拿我那件貂皮大衣来!”寒热交加中,顾云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顾云臻仿佛回到八岁那年,爹出征前夕,小叔叔的一匹马因为难产死了,肚子里的小马驹始终没能出来,他不停地哭,不许顾六他们将马拖走,非要他们将小马驹救出来,可是没有人答应他,爹更用很严厉的眼光看着他。小叔叔将他拖开,嘲笑他比奶娘的女儿还要娇气,将来怎么可能当统领二十万兵马的纪阳侯?他记得自己当时很气愤,在小叔叔手中不停挣扎,双腿乱踹,哭闹着要回去救小马驹。

    那时,小叔叔将他挟在腰间,任他踢打,不耐道:好了好了,等小叔叔从边关回来,一定带一匹最好的马给你。

    两年后,小叔叔回到京城,可他带回来的不是骏马,而是黑色的灵柩,顾显冰冷冷地躺在里面。

    顾云臻那时只有十岁,看见顾显的灵柩时,并没有号淘大哭。可现在,他忽然间在昏昏沉沉中哭出声来:“爹!爹……”过了一阵,他又想起那难产而死的马,又哭着叫道:“马!快救马!”

    这般又哭又叫了好一会,他终于累极,彻底地昏迷了过去,在陷入最后的昏迷之前,顾云臻隐隐约约听到耳边有人在低语:

    “云臻,我没有办法把你爹还给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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