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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旧曾谙
第 10 章 醉里吴音相媚好 白发谁家翁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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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的第一天,因初春缘故,天气十分暖和,大街上人也早早换上了薄襟汗衫。戏班所有人一大早就备好了东西。早饭准备的蛮丰盛,说是为了给大家洗尘践行。三宝老板可是个顶好的人,对株华也极为关照,当然,这并不关乎她的身份。

    走水路约莫大半天,不过燕城和姑苏没有离的太远,晚上六七点时分,梅柏漪带着一行人下了船。株华拖着个行李箱,走在队伍前面。八时许,梅柏漪安排好众人住宿,因一天舟车劳顿,大家也面露疲色,所以安顿好房间后,也都闭了门,早早歇下了。

    悦来客栈。

    房间是两两一间的,株华和段良人在一起。收拾完后,株华兴致大发,打趣起了她。

    “段老师且慢——我且有话要对你说。”注意这里,株华用了戏腔念出,良人愣了一下,随后便哈哈大笑。搭档就是搭档,就是这样有默契。

    “哎呀谢老师,我这就来了。”

    “老爷请坐---”

    “啊-----夫人请坐-----”

    ……

    上有天堂好风光,下有苏杭赛天堂。维扬的水养人,不仅水是甜的,就连吃食也是一般。米是甜的,馒头是甜的,汤是甜的,就是菜里也要放上白糖,真是甜到人上头。株华这样爱吃甜的人都有些许受不住,某一日午饭,问客栈老板借了盐粒,酱油,醋,又喝了好些水,才觉得自己稍稍正常了一些。

    她爱吃糖。她说过,心里苦才吃甜,甜完了就不觉得苦了。至少十八岁之前她一直这样想的。可是真正的苦又哪里是吃甜就能不苦的呢。

    萧承毅作为戏班大师兄兼大当家,身兼数职,忙的紧,又整日受到株华等师妹们的调侃,当真是辛苦极了。株华越发顽皮了,没事便缠着他,打趣他,捉弄他。还好萧承毅不怎么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如若换了霍北辰,不是被酸死就是把她狠狠压在墙上欺负一番。到底是大师兄,这可不敢恭维。

    巡演的场子定下了,时间也定下了,梅柏漪带着众人一同排演。株华和萧承毅配合的越发有默契,至少在台上,有什么事情二人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了。

    有关排练的事情进行的非常顺利,只等演出那天。前一天晚上,大伙儿都在后台整理戏服和头饰,彻夜灯火通明。株华倒难得偷个懒儿,倒不用她再准备些什么,一手拿了荷花酥,自己却溜到河边儿赏月去了。

    南国的夜似与北国不同。那月光尤其柔和,朦胧,像是照不到底;而北国月光格外明亮,就像白日焰火。株华就这样席地而坐,旁边是秦淮河。十三钗的故事还历历在目,彷佛就是昨日之事一般。夜里风有些凉,足以让人清醒。株华从未来过姑苏,这里的一切跟燕城很像,但又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灯光洒落,彻夜灯火,夜里打更人声音响起第三声时,株华沉沉眯了眯眼,起身回了客栈去。

    翌日,戏班所有人早早起了,在鸡打鸣之前,众人便已吃过了饭。戏曲表演的化妆极为复杂,从头到身,不过眼下正是初春,天气不冷不热,若是再等几个月,盛夏当头,能硬生生给人裹出一身痱子来,别提多遭罪了。戏台是昨个就已搭好的,倒省了现在许多气力。兰苑小剧场一月只开放一次,当真一票难求,所以来看戏的人自然也是实打实热情,早在巡演一个半月前,小剧场的票便已经瞬间售罄,前排贵宾座更是炒到了天价。

    大概等快到了十点,观众已经陆续入席了,株华她们这边也已化好妆换好衣服了。一曲桃花扇作为开场,姑苏巡演正式开始。维扬最近不太平。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碗水般平静,可内里确已暗流涌动。数月前被抛尸断手的小六,株华及笄宴上收到的带血礼盒,还有前不久营州那边护城河里新打捞出的无头女尸……巧合多了便称不上是巧合了。这一切就像一张布置了多年的网,眼下正来势汹汹地覆盖着华南。

    “堂主,一切照您的意思都已吩咐下去,现在我们的人已经分成三批,第一批已经全部进城,现已分为四拨宿在城内各客栈,听您的号令,随时准备行动。”

    “命所有人化整为零,分头进城,务必在三日内全部归整完毕。”

    “是,堂主。”

    那张红唇格外艳丽,像一把杀人不沾血的刀。脖子上的龙形纹身在灯光下格外刺眼带寒。

    “呵呵呵……好戏要开始了。”

    燕城一年一度的庙会开始了。说是逛庙会,其实便是小吃一条街,大不了顶有几个舞狮子的,杂耍的,还有那马术表演……得亏株华小姐此时不在,不然凭她的尿性,绝对能干的出来包吃一条街的事情。这可是非常尴尬的,毕竟当时作为大家闺秀,狂吃的形象可太丑了,一个姑娘家怎么也得内秀些。吃东西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多吃。

    唯一不同的是,今年燕城来赶庙会的人似乎比往年都要多很多,他们大都操着外地口音,看上去与这里的人似乎格格不入。庙会一连七天,从城南墙一直摆到城北角,敲锣打鼓的,倒也热闹。

    三宝戏园一如既往地场场爆满,只是听说傅先生好像很久没有露面,说相声的那张氏和杨氏便一手遮了天,当真成了三宝的招牌。

    “这个,今天给各位讲个奇事,什么呢?就是这个齐鲁一带啊,有个羊,它呀,会上树。”

    “不是您等会,这个羊它怎么能上了树了呢它?”

    “呵,要不说你没文化吧,我给你来一段,大伙儿可都在下面呢,你听好喽——”

    “您来来吧。”

    “闲来没事儿我下了南乡,树木朗林长成了行,桃红柳绿多么好看,树上蹲着一只羊。若问这个山羊怎么上了树……俺滴儿子,你问哪一只羊啊?”

    “就那一只,树上那一只。”

    “你他娘傻小子,那是俺抱上去的。”

    “去你的……”

    ……

    梅柏漪一行人出来姑苏也几天了,头天儿的演出可是相当成功,观众反响好,倒给了众人莫大的鼓舞。巡演七日,眼下过了一半儿,这天下午,株华硬拉着段良人去了金陵玩儿。正处于午睡状态的段良人满头黑线,一脸委屈地看着她家小株华。

    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凑巧,刚出了门,转头就瞧见萧承毅十分幽怨地盯着二人,恨不得下一秒就盯出一个洞来。

    “师兄有事吗?”株华毫不怯场,扬起脸儿便开了口。

    “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算盘,不就是趁师父不在你想偷溜出去玩吗,”这厮看起来像抓住了什么重要把柄一样,一副得得瑟瑟的小人得志模样,“不过,你要是也带上我,咱们三个,我就帮你压下这事儿……”

    “呃,师父您怎么来啦!”

    萧承毅转身回头的功夫,株华便扯着段良人一溜烟跑了,留下这个男人独自在风中凌乱。

    “嘤嘤嘤大坏蛋……”

    简直醉了好么!你能想象一个一米八多的男人发嗲的场景吗!太辣眼睛了。

    泗水街一片繁华,苏市的酒楼个顶个好,南京盐水鸭,桂花糖芋苗,光是想想就叫人流一地口水。株华二人先是随便挑了家酒楼吃了点东西,随后,二人到街上摊位开始挑挑拣拣一些首饰珠钗。这是小女孩子的心思,大老爷们儿可不懂。

    “株株,你觉得萧师兄怎么样啊?我是说,他这个人。”

    “嗯…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呀,要我说么,师兄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平日里时不时怼我们几句,但他应该是个好人呢。”

    段良人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可是我倒觉得,他对你于我们的确不同……”段良人脸上莫名浮现出得逞般的奸笑,“咳咳,段姐姐,你看这个白玉珠钗好不好看嘛,好看的话,我就买下来啦?”

    最后株华买了三只簪子,除了自己的,就是仔细地为良人,玲珑,还有老夫人各挑选了一只,良人喜爱翡翠,玲珑钟爱珍珠,老夫人喜檀木。当然,株华也没忘记萧承毅,霍北辰和梅柏漪,于是便又走了街上大大小小的商铺,在太阳落山之前,二人大包小包的回了客栈。

    株华一进门便一屁股坐到了床上,看着地上琳琅满目的东西,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这么多东西,今天可真是充实。段姐姐,你要是没事,便过来和我一起分分类吧。”

    “好。”

    “唉,姑苏可真是个好地方,可惜巡演要结束了,咱们也该走了,不知道下次再来是什么时候了……”

    见不得别人多愁善感的样子,段良人刚想劝慰几句,门外突然一声什么东西被摔碎到地上的声音——

    “株株,你想来的话,随时都可以啊,又不一定非得来巡演才可以玩儿,只要你想,我就陪你来。哦对了,师父前几日和我提起你……”

    蜡烛突然灭了。可是屋里根本就不可能有风。

    “段姐姐,是,是风吹的吧?还是……”

    “别怕,应该是风,我去看看。”门外并没有人,只有长长走廊尽头无尽的黑暗,门窗都是完好的,彷佛刚才的小插曲是二人的幻觉。

    “没事了,没什么异常,我再点上一根蜡烛。这里离本市警署仅百步,真要有什么情况,那一定会惊动警员,况且,师兄他们也在,一旦出事,他们听到也会赶来的。”

    “好。段姐姐你再陪我说说话罢,我心里总是乱得很,感觉要出什么大事一样……”株华心里已经隐隐起疑了,但具体那是什么,她说不清,只是这种感觉实在太不好了。

    “嗯,”段良人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那我继续说,师父前几日嘱咐我……”

    那根奇怪熄灭的蜡烛之后便再没被点上。借着窗外微弱的点点星光,一双黑色的眼睛正窥视着屋内的一切,像个狩猎的屠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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