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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旧曾谙
第 37 章 铜镜映我孤身影 杏花微雨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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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景深回来时已是接近深夜。他直奔谢株华房间,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今天白天的聚餐本是他为缓和尴尬和怀疑临时提出来的,不想却有些弄巧成拙,弄得自己心里倒有些吃味起来。

    谢株华刚准备躺下,此时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她狐疑地坐起身来,“是…是谁?”

    “是我,周景深。请问姑娘睡下了么?”

    周景深声音幽幽响起,谢株华一听是他,便稍稍放下了警惕,穿好外衣后,清了清嗓子,“原来是周先生,请进来吧。”

    周景深推门进来,抬眼便看到她瑟缩在床边,像一只小猫儿,极尽爱怜。他几步走到床边,看了看她,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我可以坐在这里么?”

    他指了指谢株华旁边的位置,那只是大床一角。她犹豫了下,最终答应了。“好……请坐。”

    她默不动声把身子悄悄往远处挪了挪,等周景深坐下后,二人相距一个人高度那么远。谢株华还是头一次与除了霍北辰之外的男人同处一室。她只觉得胸口有些憋闷,十分不自在。“……那个,周先生,这么晚了,您过来有什么吩咐么?”

    周景深刚脱下自己的外套,随手搭在了椅子上,“姑娘,你这样说便是见外。周某还不曾得知姑娘姓名住址,所以只得委屈姑娘暂时在我这里休养一段时日。如果姑娘想回家,又或者想去别的哪里,姑娘只管走就是,不必觉得难以启齿。”

    谢株华微微抬起头来打量他。他天生长了一副笑脸,温和而无害。周景深是她见过的第三个温润且不会伤害她的男子。她软糯地开了口,有些迟缓地将自己的身世说与他,不过省略了她的出身和遭遇。这种时候,还是多小心一些为妙。

    “原来是谢姑娘。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姑娘,好名字。我看是人如其名吧。”

    她听着周景深暗暗赞美的话,有些不好意思,脸也有些泛红。“周先生过誉了。我原以为,周先生这样的人,是高冷且深不可测的,现在看来,倒是我有些多心了。像您这样的好人现在可不多了,政府真应该给您颁个奖章,叫感动中国十佳好人。”

    “哈哈哈哈……姑娘好可爱。”周景深听后,破天荒第一次大笑起来。那是没有任何算计的纯真的笑,就像七月骄阳,直照人心。“姑娘过奖。姑娘一个女儿家,只身行走江湖之上,说到底尽是危险的。这次是碰巧遇到了我,天意吧。若是姑娘没有遇到我,周某冒犯,姑娘现在,或许又是另一种结局了。”

    身葬洛水,尸骨无存。

    谢株华连着点点头,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感恩之情。“真是多亏您了,给您添了诸多麻烦。不过您放心,等再过两天我身体大好了,定当不再打搅您。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处的。”

    谢株华说的漫不经心。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轻松之下隐藏着多么大的痛楚和刻骨铭心。周景深对她的身世经历已经全然皆知,刚刚那样说,只不过是故意试探罢了。他感觉得出,她是一个好人。

    他有心,有感情。与祝让和戴笠笙不同,他从不会滥杀无辜。他只相信他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听到的。

    “姑娘,时间很晚了,周某不打扰了。你早些休息吧。”他说着,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准备起身离开。谢株华不知怎的,脱口而出,他登时止了脚步,缓慢回过头看她。

    “请问先生……”她小心翼翼说着,指了指那桌子上的灵牌,“那上面的灵位,是..您的妻子吗?”

    她不知怎的,就这样问了出来。其实心底隐隐担心,这样唐突是否会勾起他伤心之处。周景深转过身来,目光穿过她看向那只灵牌,眼底开始闪现滴滴泪光。

    “那是我母亲。她…在我九岁那年便撒手人寰了。我尚未娶妻,也不曾有过什么女人。”

    他声音一下子低沉下去。谢株华有些难受,她并不是故意这样做,况且,提到母亲,她又想到了陆梁秋。房间内一时陷入死寂,最后还是周景深先开口打破这份突如其来的尴尬。

    “无妨。姑娘不必自责。其实人早晚会有这样一天的。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想开了。姑娘…也早日想开吧。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好好活着,才是对死去的人最好的敬重。”

    “是..不好意思周先生,是我唐突了。我只是看到……”

    “没关系。姑娘早些歇下吧。”他说完,礼貌地笑了一下,便走开了。谢株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或许是提及母亲二字,总是会叫人伤感。她在心里已经把周景深定位成一个同她一样的可怜人了。这样想着,便自顾叹了一声,关了灯睡下了。

    从房间出来后,周景深久久不能走出。心中封藏的伤疤隐匿太久太久,就这样一朝被揭开,他说不出的滋味,只觉得心口堵得厉害,一阵烦闷。

    侍女见他走过来,迎了上去,“小少主,您这是怎么了?”

    周景深捏着眉心,看上去疲惫至极。“没事。我一个人静静就好了。你下去吧。”

    他一个人于是在房间里喝醉起来,直到第二天,侍女进来打扫房间时,地上堆积成山的啤酒罐散落各处,那伤心之人还在昏昏沉沉。

    侍女跟谢株华说,她家小少主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再难受过了。

    “我记得,从周夫人去世后,小少主他伤心了好几日。可从那之后,他就是遇到难事儿或是被责骂,都没有这样伤心过。姑娘,我不知是否是昨天你们见过的缘故,可他的确是从你房间出来后才突然这样萎靡不振的。恕我多嘴,姑娘若是不介意,还请去跟我家小少主道个歉吧。”

    谢株华听侍女此言,顿时心生歉意,可她又不好意思,于是在侍女的再三请求下,硬着头皮推开门,走进他房间去。

    房间里一片漆黑。窗帘被拉死,卧室内没有开灯。她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周先生…是我。我不该问您那些话,我给您道歉……”

    房间里没有声音。“周先生……?周先生您在吗?”她连着问了几声,皆是无人应答。就在她莫名其妙时,一双手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巴。

    “唔唔……”

    两天后,燕城重建计划提上了日程,施工队开始大兴土木,袁洧茗在一旁指挥着。一个月后,新的燕城已经雏形初显。施工头儿拿毛巾擦着汗走过来,乐呵呵对他道,“袁工,您可真神了。在您的指导下,咱们的进度才如此之快。等着瞧吧,等再过个两三年的,咱们加班加点赶工,保证打造出一个更好的燕城来,比从前那个还要好!”

    施工头儿人老实憨厚,又打心眼里佩服袁洧茗,成日乐呵呵的,丝毫不觉得这是个体力加脑力活。袁洧茗抬起头远远看了一眼,这是他全部心血。他自顾自笑了笑,随后招呼了几个工人,一起吃饭去了。

    “放我进去,放我进去!……我要见堂主,让我见堂主!”

    伏龙堂外,一个身形单薄的女人用力叫喊着,堂口的侍卫拦下她,她没有停下,继续大声喊着,嗓子有些哑然,可她却浑身不觉。

    “我说,你还是回去吧。跟你说了,堂主不在。你要是一定想见呢,明天再来吧。”侍卫好声劝道。如果她不是三堂的人,这样胆大闹事,怕是脑袋已经搬过家好几次了。

    尚九怜是寇御的人,隶属三堂。

    她不死心,打定主意在此,“我就在这里等,等到堂主肯见我为止。”

    侍卫有些耐不住了,“唉都跟你说了,你怎么不听劝?非要把事情闹出去你就消停了?走吧走吧。”

    尚九怜被那名侍卫推搡着,手指还紧紧掐在他胳膊上。那侍卫一吃痛,下意识把她推了出去,眼神变得凶恶起来。“臭□□,敢抓我,看我不给你点教训。”他说着,抬起脚来,尚九怜下意识抱着头要躲开,眼见那侍卫一脚就要踢过来,堂内一道男声响了起来。

    “住手。罢了,让她进来。”

    “是,堂主。”

    那侍卫不甘心,又不敢发作,只得收了手,从了命令。“堂主发话了,快进去吧。”

    尚九怜站起身,摇摇晃晃跑了进去。寇御正高高坐在台上,手中漫不经心把玩着从孟少绾那里蹭来的骨笛,丝毫没有抬头。

    尚九怜瘦了很多。她踉跄着跑进来,一看到寇御,便当即跪了下来,说话便带上了哭腔。

    “堂主,堂主……请您告诉我,她是真的没了吗……”她说完,便想起了昔日的那个俊俏先生。尽管她是个女人,但她依旧下不去手。

    寇御睨了她一眼,轻哼一声,“你不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么?又何须再来问我讨个没趣。但凡你看过报纸,便应该相信并接受这个事实。她的的确确死了,死在了凄凉的洛水,死的不能再死。”

    寇御十分轻松地说出来,尚九怜已经哭得没了声。大约是她哭得太凄惨,寇御念她是自己的手下,便不再计较她从前过失,走过去,把她扶了起来。他紧盯着她,又残忍地开了口。

    “我知道你对她有好感。可你别忘了,她是个女人,更重要的是,她是教主的眼中钉肉中刺。就算不是你动手,也是由我或者大少主和二堂主动手,你又何必在这里自欺欺人呢。”

    他走近她,抬手捏起她瘦削的下巴,她流着泪看他,尽管模糊不清。

    “说,谢株华在屠城当晚能逃过一劫,是不是你给她递的消息!”他说完,眸中突然的怒火,手上加大了力道,疼的她叫了出来。

    尚九怜断断续续地说道,“堂主,……不是我,不是我报的信。那天,我随谭老板一早就出了城,再没见过她……”

    “很好。我相信你。”寇御听罢,邪笑一声,松开了捏着她下巴那只手。尚九怜如释重负,捂着自己红肿的下巴低低咳嗽起来。

    寇御从袖口里拿出一张纸。“喏,这是谭虎那天在你走后去你房间发现的。看样子,是特意留给你的。你还是留着吧。既然你喜欢她,也算个纪念吧。”他便把那张纸递给懵懵的尚九怜,她接下后,手心止不住地颤抖。

    她小心打开,那是一幅字画。上面画的是她的小像。

    小像最下方是一行小字,那字迹她已刻骨铭心。她看完后,终于抑制不住,一下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赠与九儿念卿。一九八五年五月。柳中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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