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草色纸包打开，里面是形如百合花状的白透粉色糕点。

    小巧而精致，与包装朴素的外表不符合，却也莫名契合。

    周至饭点也过去了许久，现在闻到空气中韵动的甜香，方才不觉，是有些饿了。

    此时两人入了院子正并排坐在长廊中，周至示意温如玉品尝，温如玉摇头笑着看他，让他吃，周至也不再客气了，指尖夹着一块放入口中，花香入齿在口腔中蔓延，微甜不腻，不由得眸子微眯，眉眼弯出弧度，他朝温如玉点头，“怪不得如此有名，味道是很不错。”

    温如玉目光从周至唇瓣微启舌尖掠过唇瓣的水意上移开，觉着周至这模样满意，心下是愉快的，眸子含着喜盈盈，投向面前浓夜下的苍翠芭蕉叶，夜色墨染翠绿，带着静谧的美感。他心下却只有那一张眯着眸子的面孔。

    眼角弯弯，眸中带水。

    定了定，口中回了话，“师兄喜欢就好，那明日我再去买些。新出的口味时下颇受欢迎。”

    过几日就是宗门大比了，周至可不敢让他爹的得意弟子干这跑腿的活计，到时候让他爹知道他这样，说他嘴馋还是小事，被揍一顿也未可知。连忙摇头，“不必，尝过这次就可以了。现下你最重要的是宗门大比。”

    他闲着，自己去买，对了，还能依着着嘴馋的借口更好出门。周至哔哩吧啦打着算盘。

    “师傅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闲着也是闲着。”

    周至是不信的，哪个弟子不是脚不沾地的，纵使温如玉再厉害，也是头一次宗门大比，懵懂的办事着，可是忙着呢。一半当然周至也是为了自己之后行动方便，摇头，“不行，你还是好好准备大比吧。”

    他从美食的诱惑里回神，想着事情，面上风轻云淡又少不得有了几分认真严肃。

    见他语气沉重，温如玉侧目，不过一尺之隔，灯下玉面染绯色，艳丽如画的面上一派严谨。新奇之余又多了丝不清不楚的感觉，温如玉一时间想到了宋显，毕竟师门之中也就他们相处最多。他是为了大师兄？可大师兄参与大比也有两次之多，还是我？温如玉眸子的笑意微微凝滞，几瞬才开口说了话，“师兄很担心吗？”

    担心什么，不说清楚。

    他是很担心自己的计划失败，不过周至觉得温如玉显然和他是不一样的想法。对方肯定担心他的大比顺不顺利。

    有时候不同的想法，却可以用差不多的话语回答。

    周至没在意这话里的不清不楚，吃着糕点回答，“当然。想是所有人都很担心吧。”

    扬名立万的时候，来的人无一不抱着莫大的志气，嗷，除了咸鱼的他。你担心你的，我担心我的，担心是担心，这回答出不了错。

    “师兄，届时可会来看我？”

    温如玉能有此一问，是因为宗门大比一开始总是几百进百，百进十，抽着签比的，人数众多时候共有三个场地同时进行，指不定同一个门派弟子同时打着，场地远，不能同时看是自然的。只不过这番温如玉有些多虑，他爹的亲传弟子不过两个，因着宋显前些年有名次在身，不必和他们这些弟子从底层开始，这么一想，沈不余肯定拉着他去看温如玉的，在不济，他是个炮灰，要看着主角发光发亮心生嫉妒的时候，怎么也不能不在场吧。

    温如玉话语的犹豫，想来也是紧张吧，十五岁，外表仙人似的，性子在逆天也不可能仙子似的平淡吧，终究还是个半大小子。

    周至半带着安抚说道，“自然是去看你的。”

    没有停顿，宋显似乎不存在话题之中，两个人相处，没有丝毫一点一滴另一个人掺进的细微之处。不得不说，这样是很让人愉悦的，微妙的独占愉悦。温如玉弯着眸子看了周至几眼，泄露出几分喜悦的神色。

    周至吃着糕点，抬眼看见温如玉这副模样愣了愣。他觉得自己看不得这样的表情，想着温如玉大晚上送过来糕点，他吃着还想着对他不利的事情。况且温如玉一直对他挺好的，不管是不是出于师门情谊，对方从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情，而他处于这样的人设位置，之后还有什么买绝世美女，心下啧了一声，暗道罪过罪过。

    所幸的是，这样的事情不再多了，也不会对对方造成实质伤害，为他成长添砖加瓦，算是稍微抵消那份升起的愧疚。

    手帕擦拭指尖，搭在桌上。

    微弱虫吟，周至看了眼天色说道，“时候不早了，不如你先回去休息吧，最近你也劳累了吧。”

    语气很平静，人也很静，眸子水色薄薄，他抬头问着，客套着。温如玉看着那张面孔吐露的话语，他一向通人心意，自然听得出来好似关心他累着的话里有着送客的意思。沉默了片刻，唇边牵着笑，“那师兄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周至嗯了一声，谢了糕点，说着下次不必如此麻烦了。

    温如玉从椅子上站起来，没应声。风吹叶片簌簌虫声消，长廊的红灯笼流苏晃晃，雕花枝边角轻磕檐柱，磕磕声。不知道如此一来周至声音太轻的被掩下的缘故。

    周至起身送温如玉，先走了几步，没听着脚步声，回头看着温如玉，那人犹在发呆似的。

    长廊尽头连接着夜色，风荡着白衣长袍翩翩，少年人身形薄，好似瘦了些。

    “师弟？”

    风又起，将案几边方才拭手的手帕飘忽忽吹落到了地上。地上落下轻影。鬓边发丝拂过眼角，周至抬手整了整。温如玉已经不知何时从发呆中回了神，走到他的面前。

    “师兄，走吧。”

    猛然就凑得这么近，周至眨了眨眼睛，嗯了一声。

    送温如玉出了院门，台阶之上，从怀中拿出苏芸拍卖来的玉镯递给了温如玉，温如玉想要拒绝，周至塞进他手里，“别让我娘看见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温如玉看着他，五指拢着玉镯，垂下眸子乖乖应着，周至看着对方的身影转眼陷入拐角树影花丛之中，合上门。

    回到院子躺在椅子上看了些许时候的景致，末了想起了掉在地上的手帕，却怎么也找不到，想着方才起的风，不知道是不是吹到院子里了，明日再找，便回到房间洗漱歇息了。

    几日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周至穿好了衣服束好了抹额出了门，站在他爹娘身后当个陪衬一同入了场。宋显在入定固体不曾到场，赤脚长老领着弟子去了另两三场所，一场仅仅在了个温如玉，是以现在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到了这里。

    比试的场地是个圆台，修仙术法仙器，虽有圆台自设有防御的罩子，怕伤到无辜，观台还是离得有些距离的，三层的观台绕着圆台，是普通弟子门观看的地方，饶是视力极佳，场地之大，有些人的面目都看不太清楚的，只能看清比试的地方。

    沈不余等有身份的人且还要在更高些的位子，自立一座云台悬在空中，帷幔翩翩，私人空间极好，高高低低的台子悬在观场周围，云雾缭绕窥见几只人影。

    高人们各自传音算是打了招呼。

    周至饮着茶水，苏芸要他好好看人家怎么比试，一道沉闷钟声响起，预示着宗门大比的正式开启。

    苏芸心心念念着的青琮道人并不在场，想是能人忙着修行，不大喜欢看这些年轻人打打闹闹。这话当然不是周至说的，而是苏芸，沈不余黑着脸不回答，周至呵呵应和。

    温如玉拿的排位名次靠后，想是还有些时间才轮到，天域宗掌门例行公事那般絮叨着宗门大比的规则，周至手指绕着腰间的玉环流苏发呆。

    刀光剑影，别看修为大多是筑基，他们手上拿着的法器有些还是很有意思的。

    周至勉强看了几轮，好容易等到温如玉，提着几分心思看了，那些人根本打不过温如玉，几招就下了，为什么说是那些人，大比初赛，掌门所看的第一观台，本身比的也不算是普通弟子，皆是有名有派的，间接夹着诸多也是佼佼。比试之后可以选择连比，或是百进十，一般很多人会选择连比，是要连胜五把，就可以直接进入百名比。

    一向是作为扬名之时。

    温如玉持剑衣袍乱也不乱，长眉俊颜，好些女弟子都招手欢呼了。初登金丹之时，沈不余就给了温如玉一柄名剑，唤轻柳，剑舞如风扬柳轻，剑身且薄隐隐有青光绕身，不是凡品，且还是上一位大乘期筑剑师最后留下的作品，意义和所耗费的心血都不可轻言。算是沈不余手下最好的一把剑，赐给了温如玉，原著里原身还因此大发雷霆摔坏了许多东西暗恨沈不余许久。

    有这样的剑，再加上人好看，比试之中很难不让人注意。

    保持如此风姿在比完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场面欢呼声更大了。天域宗掌门破格赞了两句，温如玉温声谢过，礼仪恰到好处，不谄媚不疏离。

    苏芸说，温如玉最后打倒的弟子是天域宗剑道新起之秀，人称小青琮，据说样貌修为可比百来年之前的青琮道人。

    周至瞧不出什么来，因为他压根没见过什么青琮道人。不过沈不余倒是很高兴，喜形于色，沈不余摸着胡子满意点头。本来赢已经很高兴了，再加上苏芸说什么小青琮，更高兴了。

    周至恍惚想起原书是有这么一个人，小青琮，用了几页来书写过如何如何优秀，可惜的是，周至记得这小青琮声名鹊起之时，仅仅初试就被主角ko了。事前你我握手言和，事后又是约了几架，最后被温如玉强大的自身征服，成为了挚友。

    怪不得这么抗揍。

    名字有些拗口，周至记不得了。因为未来挚友太过抗揍的缘故，温如玉他们这一下来比到了天色彩霞绚烂。

    温如玉下台整洁，片刻就来到了周至一行所在的云台，行礼。

    身后还跟了几个人，服饰不一，显然不是同一个门派的。沈不余苏芸起身，互相行礼。显然对方身份不低。

    你客套一句弟子出众，我客套一句弟子剑式惊鸿。周至倦倦，转眼沈不余伸手把躲在身后的他拉出来介绍到他，才勉强提了精神叫师叔师伯。

    “令郎真是......风姿出色啊。”

    仙风道骨的老者抚着长长的胡子，慈眉善目，眼底澄清明亮。情绪好似能让人一览无余。

    周至只得谦逊笑了笑以作招呼。

    刚才他爹也是这么夸对方儿子的吧，只不过老者的演技比沈不余要高上一些，眼底的赞叹他看着都要信了好吗。周至行礼完后自退了几步，看他爹和那些人言谈。胳膊碰到了个人，侧头，温如玉鬓边发丝犹润，发乌肤白，像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翠竹，干净通透得很。

    四目相对，笑了笑，“师兄。”

    周至应声嗯，随口一夸，“方才你打的不错。身上可有伤？”

    “一点小伤，无碍。”

    真有伤啊？金丹修为能有伤在身吗，不是挥挥衣袖就可明目疗伤了吗，不过鼻尖似也闻到了一股药草味。

    “我屋里还有些药，晚些时候差童子给你送去吧。”

    “那多谢师兄了。也不必如此麻烦，回去我同你一起去拿了便是。”

    周至以为互相客气一下，温如玉的法器药材根本也轮不到他管着，沈不余苏芸挥挥手就是一山头，温如玉没客气顺着话说，周至挑了挑眉。

    温如玉看到了，抬手掩声，“师兄不舍得我走着去吗。”

    头一次看着他这样打趣人。

    周至没忍住抿嘴笑了笑，“你想去我还能拦着你不成，只是别又伤了腿。”

    也算打趣了回去。温如玉听言低头弯着眼睛笑，这模样跟在台上持剑敛目的仙君样相差十万八千里。

    温如玉打架的时候，也不是一直笑着的嘛。现在这模样才是书里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不过要是他笑着打架，也怪奇怪的。周至打散脑中四散思绪。

    跌打伤药都在另一个布囊里了，周至想着今天没什么用索性没装着。修仙注重隐私，但也是有些童子在家里头待着以便差遣，周至早早表示不需要才没让童子进屋来扰了清静。

    等那些来访者一一辞别，云台上帷幔翩翩。日落伴着晚云，将半边天晕得绯红，薄色余晖落到白衣，飞舟，玉人之上，更显出惊人之色。

    安清道人一甩拂尘，长长拂尘甩到了身后一直回头的弟子脸上，弟子回神，“莫看了，红颜表象莫要入障了。”

    弟子应是禁声。

    这般画面在离云台去的诸位门派里，显然并不少见。弟子垂眸听训，那些的那些，那座引得他们一直回首的云台不曾有人知晓。

    仙，人，修仙，意义大概是像如此往复看到这样的美景吧。

    周至掀起云台之上的帷幔，看着，想。

    橘红余光顺着帷幔的细影落在脸上，长睫抖下辉光，眼底盛满光华景致。

    天地之间唯有惊色。

    叫看着他的人默然无语，只顾怔怔。

    重云之上云缠轻舟，木舟细长，两扇窗子小小半掩，使得晒入的光线并不多，只隐约瞧见细舟之中坐了个人影。

    舟头趴着一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娃，乌黑的辫子扎着可爱精致的两团发包，红绳在耳边一荡一荡的，只见她伸手在细舟外搅动着轻云，飘云在她白嫩的指尖乖巧转圈，她嘻嘻笑着玩着，忽然停下了手指。

    目光盯着远处的云台，瞪着眼睛，张着嘴，在嘴边延下一道水痕，以及她啊呀探身从舟上掉下云层时，一股力道卷着她入了细舟之中。

    这么一遭看着着实危险，小女娃却一点也不怕，反倒在那人的膝下打滚嘻嘻笑着。

    含糊的开口，要挣脱束缚她的力量，发现挣不脱，苦兮兮的将窗子拉开了，奶呼呼的开口，“师尊，有美人。有美人。”

    打开的窗子探入了橘红光色，照亮窗边正坐的青年身上，青黛衣，乌发素簪，眉峰耸，听言，深眸半睁，乌黑到极致的瞳色，薄唇，冷白肌肤在瞳色下愈加苍白。在微微暗着又亮堂的舟中白得些许瘆人，水墨画似的极致里透出些许如魔如妖的清丽。

    薄唇紧抿。

    束缚她的力道好似能觉察出她没有夺门而走的心思，放松了。女童手趴在窗沿上，似乎习惯了这般无言，自顾自说着话。

    “师尊师尊，他看起来好好吃啊。”嘴边水渍晶莹，“肌肤好像云糕一样，肯定很软很香。”

    “师尊我可以吃了他吗？哎呀，他身边一个长胡子的老头瞪我了。”

    “我不吃了还不行吗？还用修为压我。哼哼。”

    “嘶.......他看起来好香啊。。。。师尊你能把那老头打败了把美人救到青域和我们住一起吗？毕竟那老头看起来好凶，他肯定喜欢克扣美人不给美人吃饭吧。”

    “师尊师尊..........”

    “师尊师尊，那个人比您还要好看欸，您再也不是第一美了。嘻嘻嘻嘻。”

    “师尊师尊，小可这样说，您晚上会不会在被子下偷偷哭呀？”

    青年启唇，“不会。”

    音色清冷如冰。

    被唤作小可的女童圆乎乎的脑袋侧着，抬头。只见青年的视线不知何时也落到了窗外，眸子水波静静，又如深渊幽幽深。

    眨巴眨巴眼，收回目光，女童懵懂一般的面孔转回窗外时候却泄露了几分不同面孔的惊惧谨慎。心悸还余在胸腔。她呲了呲牙，可恶啊，这老道比云台的老头子还凶，美人还是别来青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