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的侍女不是周至上一次来看见的妖娆女人，而是换了一个声音清脆的小姑娘，面具也未带，能清楚的看到她的模样还十分稚嫩，看着约莫才十一二岁，脸颊圆润红扑扑，扎着双环髻，粉红发带缠绕于乌黑发间，裙子及膝薄纱轻影，嫩青裙衫被雪肤衬得很青翠可人。

    周至没看太多，摸着手中的通讯玉牌垂眸。这通讯玉牌还是来了天域宗发现的，时兴的通讯用品，模样也好看，白玉掺翠，红色流苏，挂腰间也很好看。比毓秀剑派常用的纸鹤传音秀致许多，苏芸刚来那天便买了诸多给门下弟子都备好了。拍卖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周至还在神游。离作为压轴的绝世美人出现来说，差不多还差四件物品和两个节目。温如玉便传言来了，问他在哪儿。周至发呆的思绪回笼，场下正是撤了表演，六个人合力抬着一个黑沉的箱子，四下没看表演那时候锣鼓阵阵和喝彩叫喊。

    周至清咳两声，接了说正在逛，让他先去晴朗楼，晚些时候会面。

    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圆台上黑沉箱子搬到一半，哗啦一声半倾，露出里面一具铁盔闪出银光。周至只觉得有白光闪过，便也抬头视线落在那一处。漆黑黑沉木箱半敞，暗红底布蜿蜒，露出里面一具似银又似黑色的将军样式铁盔，表面血滴痕迹层层斑驳，顶上明珠烁大却因着那些污渍显得有些暗淡，都让周至怀疑那道银光到底是不是这个脏兮兮灰扑扑的东西弄出来的了。缀着的红缨黑红像是浸了血未干，湿漉漉，同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蔓延，引起喧哗。

    光是看着，不详气息压抑。

    “这是什么？好重的鬼气。”

    “这........好像是人间鬼将军铁盔......”

    “鬼将军？”

    “什么？”

    “你没听说过吗？”

    “人间前段时日出了厉害的角色，叫鬼将军，可号令百万，连鬼魂也可驱使。恶气滔天惊动了修仙界，好些修士下人间界去缉拿他了。”

    “一个凡人罢了，至于吗？”

    “你可别小看了，他身上的鬼气金丹期修士都抵御不住.......”

    “真的假的这么厉害？那他现在如何了？”

    “闻真道人打伤后甫一落地，还没来得及收魂，那些汹涌的鬼士便冲上前啃食，据说血肉骨皆失。连灵魂也无迹可循。”

    “那你怎么知道那是鬼将军的铁盔？”

    “双耳缠莲，顶上东珠，红缨索命.......虽然看着脏兮兮有些时日了，但那耳边是莲花样式的。只是不知道这铁盔如何寻得，那些修仙老道估计用不上，鬼气到可以为.....”

    那头的温如玉沉默了片刻，周至哪知道这会儿有个一听起来就很邪气的东西引起讨论声这么激烈，长长嗯了片刻，不等温如玉说话，连忙说道，“你先去，我马上就回去了。”

    周至这边声音消失，天色晦暗，廊下明珠耀耀，鸦羽色泽乌发高束，白衣身姿挺拔，温如玉长睫暗影在眼下一括，叫人看不清他眼底思绪，手中通讯玉牌裂纹蔓延。

    师兄，为什么总是出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还以为会一直等着他，然后，一起呢。

    温如玉将玉牌收入袖中，没继续往前，转身朝身后走去。

    周至自然知道这一番行为更加会引起温如玉的猜测了，不过这件事情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但他是个绊脚石怕什么，猜就猜吧，破罐子破摔的周至收了通讯玉牌，漫无目的的往圆台下看。那什么铁盔还真是人间界鬼将军的。

    从那侍女的口中，一大堆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词语里周至摘取了几点信息，铁盔的主人名叫蒋昭，二十有五，杀人无数，称霸了人间界大半的版图，另外一半是海边，可以说已经称霸人间界了。一般这样的杀神，为了制造故事添加趣味，侍女还添了个其如此凶残翻遍人间界只因为寻找一个蓝衫少年的爱情故事。争霸天下，屠杀无数，为了找个男人，痴不痴情感不感动。周至只觉得那些刀下亡魂听到棺材板都盖不住了。

    一个血迹斑斑的铁盔，有什么好抢的。对面楼还以五万上品灵石天价买了下来。

    真有钱。

    周至打了个呵欠，眼里水意潋滟，眨了眨眼睛褪下水意，眯了眯眸子，视线那头黑沉箱子合拢，盖住那散发不详气息的头盔。

    他一瞬间，怎么好像看见那空空的铁盔覆了浓重暗影下有一双暗红眼睛一闪而过。

    倒数第三件物品上场的速度很快，周至很快忽略了那一幕，错觉吧，他想。

    作为压轴的绝世美人，出场很是花里胡哨，漫天飘落的花雨，芬芳绵绵。飘飘摇摇自观台落了周至满身，在落下时候转瞬便化为了虚无。

    隔着面具，周至仅仅露出的眼底倒映着漫天落花，花影簌簌，上挑的眉眼显出几分似是而非的颜色。

    元岱神识巡视着周至，在漫天花雨里，陷在花影深处，仅一双眼睛就能让他窒息。抬手，两指之间夹着一片薄如蝉翼的翠色，乍一看还以为是花雨中不小心带着的叶片。边角闪过的流光显示出它并不是表面那般的脆弱。

    元岱抬眸。

    身侧站着的人黑色斗篷遮盖严实，声音低沉，他道，“该走了。”

    “你先走吧，我还有事。”

    “呵。”斗篷人嗤笑。

    “你赶紧走啊，我还有要事，晚点再说。你将那什么吹牛将军的东西拿走。我一看见我就想砸烂。”刚才他的明瑜可是看了好久呢！

    斗篷人转身，“只是你不要耽误了阁主的事情。不然........”

    元岱扯了扯嘴角，“一只狗也来教我做事？好好对你家阁主摇摇尾巴，别人的事还轮不到你多话。”

    气氛凝滞，两人身边无风自起，衣角晃动。却听见脆生生的女声说道，“二楼三阁十万上品灵石。”

    坐在椅子上的银发青年猛地起身，门边斗篷男子手下已经燃起无名蓝焰，蓄势代发。却见银发青年脸上怒气勃发，比上一秒刻薄样更明显的怒色。

    摇响了手中的铃，楼下清脆女声喊道，“二楼十阁，十五万上品灵石。”

    圆台之下笼中坐着一名赤身裸体的女人，白肤雪貌，难得的好容貌，许多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忘返。

    炉鼎？斗篷人收回目光冷哼一声，关门离开。

    周至抬眼望去，对面楼雾霭薄薄，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模样，只能隐约看出是个玄衣人，身量高，许是个男人。

    看他站着身子的身影，看起来对绝色美人也很在意。看来是个色中恶鬼。和色鬼抢人，周至有些没把握。

    周至蹙着眉头加价。

    “二楼三阁，十六万上品灵石。”

    “嚯，十六万上品灵石。”“有钱人家啊。”“有钱又如何，区区炉鼎也值得这个价钱，色中饿鬼罢了。”“有这钱我能买几百个炉鼎了。”

    讨论声阵阵。侍女笑吟吟继续喊道，“二楼十阁，十七万上品灵石！”

    “嚯！”

    “离上古魔神的魔戒也就差十万了，不知道能不能刷新这个纪录。”

    “要是让魔神知道一个炉鼎的价钱快能追上他的魔戒，他老人家怕是能活过来把深渊掀

    了吧。”

    “二楼三阁，十八万上品灵石！”

    “二楼十阁，十九万上品灵石！”

    全场就他们两人追赶着价钱，许多人也有默契的不参与，看戏的交谈着，想看哪个冤大头可以买下。

    属实，太贵了。周至按着腰间玉佩。这人不知道哪里来的，非要跟他抢。虽然沈不余家大业大不缺钱，但此番他自以为十万已经足够了，要不是平时喜欢攒钱，他怕是第二次加价都要考虑几分。

    “二楼三阁，二十万上品灵石。”

    三次定价。

    实在不行，等会儿去看别的炉鼎吧，只要是女炉鼎和温如玉呆在一个房间，效果也差不多吧？他手上目前最多二十万了，虽然可以事后补给灵石，但周至不想为此再去花费心思了。周至淡淡收回目光。加价吧，他这二十万能省下来吃喝不愁了。

    还得花时间再去买卖炉鼎的地方看看，这事情又不好派别人去干，也不知道赶不赶得及。他这么想着，整了斗篷，想着没什么结果，起身准备离开。

    元岱神识见他起身，带好兜帽，一双漂亮眼睛都掩盖在暗影下。迈开脚步，一点也不停留。动作匆匆。心想不会生气了吧？至于吗？一个女人罢了，不抢了还不行吗。都时候再把那女人给杀了，反正也不让他用上便是了。

    这么想着，停下了摇铃的手。

    “二楼三阁，二十万上品灵石。”

    “二楼三阁，二十万上品灵石。”

    “二楼三阁，二十万上品灵石。那么，恭喜二楼三阁的大人了。”

    嗯？

    门把上，周至停下。宽大斗篷覆在手背上，如雪白皙纤长的手指搭在暗色门把上更显得精致细腻。

    买到了？

    二十万。

    比书里十万多了整整十万。

    门外敲门声，显然是深渊的侍者来了。周至后退几步坐到椅子上说声进，侍者躬身进门，他将腰间的佩袋取下，放置到侍者举起的盘中。

    “大人，请随奴来。”

    周至起身跟在侍者身后。

    元岱：嗯？怎么好像更生气了？

    二十万。周至在传送阵上，深渊侍者将美人送到他的身边。美人身上只盖了一条薄纱，重点部位被长发半遮半掩，低垂着头，细白的手腕上绑了一条红绳。风凉，她瑟瑟着，更显楚楚。

    周至目光触及雪白的人影，微不可察的移开目光，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一件竹青斗篷盖到美人的身上。他没准备女式的，戒指中的衣物都是按着他的尺码准备的，他一男的，年岁不大，身量却怎么都比女人要高的。这斗篷盖在美人身上宽大，绣了花的衣角在地上层叠。

    深渊侍者没在意，许多人的炉鼎大多衣不蔽体，因为它们的主人觉得身体美貌是他们唯一能体现出来的好处，让他们展现自己的优点以获得面子，但也不缺乏存在占有欲的主人。这不是他们需要管的。侍者颔首，恭敬的问周至他需要传送到什么地方。

    幸好在晴朗楼定过厢房。周至说离晴朗楼最近的地方，侍者点头。

    平地亮起莹蓝光芒，美人颤颤的倒向周至。一股子甜香幽幽扑鼻。

    周至身子一僵。据说炉鼎胆子都很小。周至有些不习惯的侧头，尽量离那股甜香远一点。

    “大人。这里出去就是晴朗楼了。还有何事要吩咐奴吗？”

    “不必了。你自行离去吧。”

    “是，大人。那么奴告退了。”

    侍者身影陷入黑暗之中。

    周至身侧靠着美人，美人身子软软，甜香不止。

    “你还能走路吗？”周至的声音用了物具，导致现在的音色粗哑，很是难听。侍者离去后两人沉默着，他恍然出声，美人吓得颤了颤，弱弱的回答。

    “奴，奴可以的主人。”

    “...........”主人。难以启齿的羞耻感，“嗯，跟着我。”

    周至迈了几步，身后的人的气息越来越远，逃跑吗？周至回头看了过去，显然他高估了。

    宽大斗篷下，美人一步一步走的很艰难，赤着的玉白足尖落在铺了青石的地面上，颜色分明。即使天色不好，昏暗，微弱的灯下周至还是看到了青石上点点的痕迹。血。

    他粗心的忘记了这名绝色美人没穿鞋。

    即使天域城环境很好，青石板平整，地面连石子都没有，但周至低估了炉鼎的脆弱。平时少有接触女孩，导致他很少想到这些事情。

    他走了过去，美人像是怕他生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主人，奴错了，奴走的慢了，奴，奴会..........”

    周至制止了她的声音，他蹲下身，从玉镯里掏出一双月白靴子放在她身前，连同一瓶莹白的药瓶，“我没准备鞋子，你先穿着。到时候......”让温如玉给你买就行了。

    他咽下未尽的话语。

    美人垂着头不动，周至，“穿上。擦药。”

    轻微响声，周至抬眸，一直垂着头趴伏在地上的美人抬起了头。眸中带水，眼中满是孺慕，晦暗的环境里，面上雪白，樱桃唇色红粉。黛眉似蹙非蹙。微仰着脸，好像一朵在等待采撷的花。

    是一个，周至目前所见，最美的女人。

    “把鞋穿上吧。我们该走了。”

    周至说，起了身背对。他这动作做的快，因此没看到美人的眼底的错愕和一闪而过的复杂。

    身后窸窣声，“主，主人，奴好了。”

    “出去别叫我主人。你保持安静就好。”

    “是，主人。”

    周至迈着比先前慢许多的步子，身后气息缓缓。

    出了巷子，吵闹声迎面，周至带着美人走进晴朗楼，不知道是不是人多的缘故，她的气息不稳，身子更加瑟瑟发抖了。摩肩接踵里，临到了晴朗楼门口，她还险些摔了一跤。

    周至扶起她，兜帽散开隐约露出她漂亮的容色，引起好多人的注目，周至替她拉好帽檐和衣摆，低声说道，“失礼了。”

    抱着美人迈进晴朗楼。

    中途当然吸引了很多你懂我懂，啧啧啧的目光，好在周至戴了面具，脸皮厚了那么一点，看那模样非常自如。

    晴朗楼是一间客栈，格局却犹如一间宅院，进门的楼宇高达数十楼，分有厢房吃喝，楼后分设有各式各样的庭院，吃住皆可，环境优美且宽敞。师弟传言的厢房和周至定的相反，况且他从头到脚都是新式的衣裳，没有可以辨认的物品，放心得很。

    周至行到右侧最里面还左拐的一间厢房，周至走得快，进了门，把美人放下的动作也很快。

    “你在这里呆一会儿，别乱走。到时候有人进来也别害怕，不会有人伤了你的。”

    “主人，你，你要去.......”美人意识到身为炉鼎问自己主人的行踪是冒犯的，要是在别处，她估计要一顿好受了，但是面前的斗篷人却似乎没什么想法，这让她又是欣喜，又是慌张，还记得他说不让他叫主人，贝齿咬在分红唇上，斟酌着问道，“你，你要走了吗？”

    周至点头，“我还有事情。你在这里，一会儿我让小二给你送吃的。”

    末了想起她胆子小，安慰两句，“这里很安全，你不必害怕。”

    “奴，奴不乱走，奴在这里等主人。”

    美人见周至要走，慌张着又叫起了主人。

    “.......”周至低低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回答的什么。转身开门离开了。

    离开晴朗楼，七拐八弯到了一处静谧处，换了一身的衣裳，等到了晴朗楼门前，周至已经是一身白袍了。

    天色昏暗，高顶之处似有水珠四溅，果然是下雨了。

    “师兄。”

    周至收回视线，落在人潮里朝他走来的白衣人身上。

    毓秀剑派的弟子服并不繁复，相反简洁过了头，除了点缀些暗纹，同样配饰的发冠也素净的很。但在他身上显得很出色。人潮挨挤，灯火灿烂，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好些人认出他，折扇下私语，人群自觉离他半步，使得他畅通无阻的来到周至的面前。

    好似刚沐浴，身上一股潮湿的清香，比他要高出半个头的身量纤长而挺拔，低眉间，长睫下的双眸潮湿而温润，显得专注而认真，唇边笑意。

    引起很多人驻足观看。

    “师兄，我们上去吧。”

    “好。”

    周至应声，往前走，温如玉身子一侧，遮住了他身后大半的视线。

    朱红门檐，灯火璀璨，白色衣袍的少年人在门下微微抬头，光洁的下颌曲线连接着弧度轻微的脖颈曲线，比最美的瓷器曲线还要精致。发色浓黑，额前玉色抹额，束发的带子在脸侧徘徊。

    在他身侧的人用着难以言喻的目光炙热的盯着他，他却无知无觉。直到他叫了一句师兄。那放在天色的目光才落到他的身上，明眸有影，那时候，空荡荡的身体才好似有了重量。

    另一处，晴朗楼树影假山立着一玄衣人影，他倚靠在凸起的树干旁，和夜色一体，隔着叶隙打量灯火下高起的晴朗楼。

    “在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