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了一家高楼餐厅，点了几个菜。

    宁欣不免多吃两口，因为这里的菜式味道比起前几天吃的，简直美味。

    何东帆给两人添上水，往窗外一看：“你看见那座雪山了吗？”

    宁欣望出去。

    灯火城市之上，雪山轮廓浓厚壮丽。

    星月夜幕之下，山顶温润幽婉。

    何东帆：“有时间可以去玩儿，很值得一去。”

    宁欣喝水的动作顿住。

    何东帆笑笑：“我知道，你明天的机票嘛，我的意思是，下次来，可以去。……有机会的话。”

    宁欣‘嗯’了一声。

    何东帆转开话题：“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宁欣摇头：“不用送我，这边打车过去很方便。”

    何东帆抬了抬眉毛，点点头。

    他双臂环抱胸前，身子很懒散地往后靠，又看出去：“海边的夜景也挺好，有商场，还有小吃街什么的，可惜你这次时间太赶了。”

    宁欣双手捧着水杯，看着何东帆的侧脸，她视线不太聚焦，语气很淡的应话：“嗯，可惜。”

    餐厅内空调的温度开的很足，烘得人后颈发汗。

    周遭不算安静，络绎不绝的聊天声夹杂着刀叉瓷盘碰撞声。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

    忽然，何东帆回眸。

    视线相撞。

    宁欣眼皮颤抖一下，捧着水杯仰头喝水，依着这个动作自然地将视线上移，挪开。

    可她晃神，被小小的呛了一下。

    何东帆站起身，单手撑着餐桌，捻了张纸巾伸手过去。

    他动作稍稍停顿，抬了一下手：“擦一下。”

    宁欣把纸巾接过来：“我去趟洗手间。”

    宁欣站在洗手台前，动作缓慢的擦干手上的水。

    她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他过得很好。

    你也是。

    吃完饭，宁欣想结账，可何东帆已经提前结了。

    她推测，应该是自己去洗手间的时候，他买了单。

    他以前，也这样。

    回去拿行李的路上。

    何东帆主动问：“你今晚住哪儿？”

    宁欣：“找个酒店。”

    何东帆微微蹙眉：“你不会还没找吧？”

    听这话的语气，宁欣问：“这边酒店很难找吗？”

    “有我…”他嘴角勾起，臭屁的扬眉，“就不难找。”

    宁欣笑了一下：“你喜欢这座城市吗？”

    何东帆思了两秒：“总体来说，很不错。”

    那就好。

    咖啡店已经闭店，漆黑下，只剩店外壁槽两盏昏暗的小灯。

    何东帆让宁欣在旁边等着，他从侧门进去，把她行李箱拿出来。

    他带她去酒店。

    酒店门口，宁欣看着眼前的‘辉煌’，蹙眉，停下脚步：“没有一般的酒店吗？”

    “你一个女生，又是外国人，安全重要。”何东帆抬手，还没摸到宁欣手臂，又收回来，迅速往里一指，催促，“走吧！”

    酒店是复古风，灯光是橙黄色，大厅摆设全部采用大山纹红橡木所制，唯一的亮色是橙色和海蓝色的丝绒面沙发。

    很有格调。

    何东帆把行李箱递给宁欣：“我去问问，还有没有房间。”

    宁欣点头。

    没过一会儿，他转身朝她招手。

    宁欣拖着行李箱过去。

    何东帆仰了一下下巴示意：“证件。”

    宁欣一股脑把所有证件掏出来，同时拿着钱夹在旁边等着。

    过了会儿，酒店人员将证件和房卡一起递给宁欣。

    宁欣这才反应过来，何东帆已经把钱付了。

    宁欣这次并不依：“何东帆，多少钱？我给你！”

    他拖着她行李箱往前走，潇洒道：“不用。”

    “用！”宁欣小步追上去，“你没理由给我付这笔钱！”

    何东帆停下脚步，嘴张了张，似是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他单手插进裤兜，下巴微仰，轻轻一笑，调侃的语气：“怎么我们也算朋友吧？”

    他又理所应当的接了一句：“朋友来，我得尽尽地主之谊啊，不管哪个朋友来。”

    宁欣掏钱的动作顿住。

    对啊。

    她对他来说，最多…也只是朋友了。

    可是朋友也分很多种。

    有些是要时常见面的朋友。

    有些，是最好就不要再见的朋友。

    她一把抓出他插兜的手，把钱塞到他手心，然后夺过他手上的行李箱，紧紧的攥着：“你回家吧。”

    她不回头地往前走。

    “宁欣——”

    他叫她。

    像以前一样，他叫她的名字，那个‘欣’字后面，带着似有若无的儿化音。

    只有他是这样叫她的名字。

    只有他。

    宁欣徐徐慢下脚步，又匀匀加速。

    看她没有要停下，何东帆跑了两步追上去，一把拽住她手臂。

    她没回头。

    何东帆咽了一口口水，手上的力气微微松开，叮嘱：“你有什么需要，就叫酒店客服，需要买什么，也叫酒店客服，虽然会贵一些，但安全最重要，这边不比国内，你是个女孩儿，又是外国人，不要觉得自己会两招就不怕，明白吗？”

    宁欣目视前方，缓慢又沉重的吐出两个字：“明白。”

    何东帆把钱还到宁欣掌心，捏紧，利落道：“那我就先回了。”

    宁欣顿了两秒，转头。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步姿潇洒，步伐大。

    宁欣进酒店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手间洗脸。

    她抬头。

    明亮的灯光下，她满脸挂着水珠，眼尾红红的。

    她努力扯了下嘴角。

    太难看。

    她又收敛笑意，埋下头。

    眼泪一颗颗的掉在大理石石板台面上。

    她喃喃埋怨：“杨晓桢，糊涂鬼…”

    还说他过得不好。

    她闭上眼睛，吸吸鼻子，转念一想。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她亲眼看见他过得好。

    她放心了。

    那晚，宁欣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那是一个烈阳高照的午后，一条无人的街道，四周耸立着高楼大厦。

    在公交站台，她被抱在怀里，忍着声流泪。

    抱着她的人说：“你难过就哭出来，不要忍，我都帮你挡着。”

    然后，她就放声大哭。

    可是哭着哭着，她察觉不对。

    她为什么哭？

    为什么这么心痛地哭泣？

    好像是因为…因为失去。

    可是、可是抱着她的人又是谁？

    明明…他不会再抱着她了。

    也不会再帮她挡着了。

    宁欣开始挣扎，可她被紧紧的抱着，她一点也挣扎不动…

    宁欣满头大汗的睁开眼睛。

    一片漆黑。

    寂静中，能听见她急促的喘息声。

    她从床上坐起来，察觉到自己全身汗渍淋淋。

    她打开灯，去洗手间冲了个澡。

    她睡不着了，拉开窗帘，外面蒙蒙细雨。

    这座城市太爱下雨了。

    她来这几天，大多数时间都在下雨。

    她不喜欢这座城市。

    她转身整理好行李，在天色还未亮，就赶去机场。

    宁欣回到家，家里比想象中好一些，只是衣柜挨着的墙角渗着水渍。

    宁欣打开衣柜检查，也只是不常用的那一角遭殃。

    而那一角，正是她拿来放何东帆物品的角落。

    衣服倒是能洗一洗，但是那个电脑的包装纸皮已经被水浸湿变得软塌塌。

    宁欣赶紧把电脑拿出来，接通电源，检查。

    两年没用了，电脑启动速度还是很快。

    宁欣看了下电脑屏幕，拿着鼠标随意点了一下桌面的东西。

    几个窗口接连弹开，她又滑动鼠标去点关闭。

    突然，她点鼠标的手指一顿。

    页面上分类好几个文件夹，第一个是视频文件夹。

    这是何东帆的东西。

    视频？

    视…频？？

    不会是…那种……

    咳咳！

    宁欣在夜深人静，自己的家里咳了两声。

    她起身，先去整理其他东西。

    她把何东帆的衣服全部拿出来。

    虽然看不出污渍，但她还是决定洗一洗。

    可能在飞机上睡得太久，她现在完全没有睡意。

    说干就干。

    她把何东帆的衣服分类，一些丢进洗衣机，一些手洗。

    她接了一大盆水，洗着的同时，也做好打算，到时候把这些全部寄回北都。

    连着电脑一起。

    电脑…

    宁欣徐徐停下手头上的事。

    她坐回电脑前。

    她思了一会儿，打开视频文件夹。

    一共有两个视频，宁欣点开第一个。

    画质很模糊，宁欣不禁凑近了看。

    老旧的小区停车场入口。

    一个女生畏畏缩缩的对着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狗跺脚。

    小奶狗仰头，一点没动，女生就吓得倒退，挥舞着手驱赶。

    后来，女生又拿着扫帚去驱赶。

    有车辆从地下车库驶出，女生急忙招手拦停车辆，用扫帚戳了戳小奶狗，小奶狗才翻身起来，女生却被吓得蹦起来。

    视频内容就是这些。

    好滑稽！

    而这个滑稽的主人翁，居然就是宁欣自己。

    宁欣对这件事还是颇有印象的。

    以现在的话说，叫‘网暴’。

    这也是她到现在都不喜欢玩网络的原因。

    宁欣又看了一遍视频。

    以第三视角来看，她怎么那么滑稽？！

    何东帆居然留着这个视频！

    宁欣毫不犹豫的就想删除，可她手指刚搭在鼠标上，又顿住了。

    她退出，点开第二个视频。

    这段视频的画质相比上一段视频，清晰太多。

    宁欣辨认出，是自己小区外那条道。

    画面里是夜晚，路灯昏黄。

    镜头自上而下，自拍模式。

    何东帆坐在马路牙子上，而她闭着眼睛坐在他怀里，靠在他肩膀上。

    他额头是汗，微微露着虎牙，对着镜头轻吼：“非要公主抱，近两公里啊，非要！”

    他低头，微微喘气，叫她名字：“宁欣。”

    镜头下落，拍着她整张脸。

    他手指轻轻捏着她下巴。

    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出来：“你爱不爱我？嗯？”

    她没反应。

    他手指捏捏她的脸，微微气性：“你还没说过你爱我。”

    他松手：“喜欢也没说过。”

    他语气听起来装模作样：“我好难过啊！”

    安静几秒，镜头晃了晃，还是定在她脸上。

    他沉沉叹气一声，揽着她的手臂收紧，嗓音低：“你今天，真的让我有点难过。”

    她可能觉得吵，轻轻拧着秀眉，往他怀里拱了拱。

    他笑出声，又捏了一下她的脸，告诫的语气：“但你不许难过，知道吗？我会一直陪着你，现在……”

    他沉气一声，一字一顿，尾音微扬：“回，家——”

    画面到此结束。

    宁欣回过神，脸颊已经完全湿润。

    她完全不记得这些，但能联系到是自己在ktv喝了酒那次。

    她还记得后来在饭桌上，他调侃她。

    ——你说你快60公斤。

    ——你说肉都长在胸上。

    ——你还说喜欢我不穿衣服，想和我一起睡。

    ——最后，还说这辈子最爱我，要和我到永远。

    爱，说了吗？

    到底说了吗？

    何东帆，我到底说过没有？

    那些爱意，似乎还在昨天。

    可宁欣清晰的明白。

    没有了。

    不会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