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望舒突然惨笑。

    “你家道中落，祖母见你一人孤苦，将你带到顾家亲自教养，一养就是六年。”

    “伯母说你身世可怜，要将你当成亲女儿一样对待，这些年从未怠慢。”

    “一年前，你年满十五，及笄礼风光大办，祖母请来一品诰命夫人为你取了表字，自此你便不再待字闺中，我的母亲立刻着手为你选了一桩顶好的婚事，备好丰厚嫁妆，只等你风光出嫁。”

    “孟滢，你一直温柔娴静知书达理，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狠！”

    顾望舒一边控诉一边靠近，等站到孟滢跟前，情绪已经失控，怒吼：

    “顾家待你不薄，你却如此害我？！！”

    害她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露出心痛表情，明明伤害了她，可孟滢却先红了眼。

    她十岁来到顾家，刚来时胆小怯懦，尽是对陌生环境的不安惶恐。

    六年里，她从谨小慎微惊慌不迭的小女孩变成了温柔典雅人人称颂的大家闺秀。

    整个顾家，上到祖母，下到仆妇，没有人不喜欢她。

    及笄礼上，那位夫人为孟滢取字的话犹在耳边。

    “滢字从水，莹有透明夺目之意，表示水清透明悦目，不如就取字清澈吧。”

    人如其名，孟清澈是个如水一样干净柔弱的人，不争不抢，淡泊宁静。

    可顾望舒始终不明白，这般懂事的孟滢为什么选择亲手毁了顾家。

    顾望舒的话如鞭子抽在孟滢身上，她面色更白，连呼吸都是疼的。

    孟滢跪行到顾望舒脚下，仰头，一脸的雨水却还能看清她眼里的泪光，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却模糊不掉里面的祈求。

    她抬起冰冷发僵的手，去抓顾望舒裙摆。

    顾望舒触电般后退，孟滢的手抓了个空，僵了数秒，最后无力垂下。

    “小舒，对不起......”

    顾望舒满面嘲讽。

    “明知对不起，你昨天还要指认我推小殿下落水？”

    “赫连瑾是皇子，更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嫡子，杀皇子是灭族的大罪，你不仅要害我，还要顾家家破人亡！”

    秋池默不作声地为顾望舒撑伞，看向孟滢的眼神再也没了不忍，被愤怒取代。

    顾家都对她这么好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再观孟滢，当听到“家破人亡”四个字，整个人都开始战栗起来，眼里的惊恐藏都藏不住。

    “不会的，贵妃答应我只要我指认你，就会放了息之，就不会伤害顾家其他人，她答应过我的......”

    息之？

    那不就是刑部侍郎周明德的儿子吗？

    他名子偃，字息之，正是母亲为孟滢相看的如意郎君。

    想到这个人，顾望舒的脑子“嗡”了一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三天前，永安城发生一桩命案。

    刑部侍郎嫡子周子偃失手打死一个纨绔子弟，起因是这个纨绔子弟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周子偃的未婚妻，还意图将人掳走强行霸占。

    周子偃怒而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没想到这一脚竟是直接将纨绔踢死。

    事后，温贵妃突然出面说死者是她的弟弟。

    周子偃被定成死罪，打入死囚牢，七日后问斩。

    怎么就那么巧，在宫宴开始前，温贵妃的弟弟一反常态地调戏民女，怎么就那么巧调戏的是孟滢，又怎么那么巧周子偃一脚就把他踢死了。

    更巧合的是，参加宫宴的官员官职正好卡在了二品，而刑部侍郎却是三品官，这就注定，刑部侍郎一家在宫宴这天根本就进不了皇宫，见不到温贵妃，也就没办法为自己的儿子求情。

    最终，救周子偃的希望落在了他的未婚妻孟滢身上。

    原来，为了除掉顾家女眷，这条线竟是放得这样长。

    好大一盘棋，顾家每个人都是这盘棋中的棋子，每走一步都被温贵妃计划得完美无缺。

    顾望舒的眼睛顿时血红，双手紧握成拳，恨得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所以，诬陷我谋害皇子，就是为了救周子偃？”

    “搭上我和整个顾家人的命，只为了你那如意郎君？”

    “六年的养育之恩，全府上下的怜惜宠爱，竟是抵不过一个男人？”

    “孟滢你......”

    恨意太浓，委屈太甚，顾望舒词穷了，任何难听的话都不足以来形容她对孟滢的恨，她的心口憋了一团火，上不来下不去。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小舒你听我解释。”

    孟滢拼命摇头，哭着扑过去想要抱住顾望舒双腿。

    秋池见此，立刻拦住她，用力一推，孟滢重重摔倒在积水里。

    溅起的污水迷了眼，一时间，天地都变成了灰色，她仿佛置身在冰窟。

    她在水里匍匐，伸长的手臂怎么都够不到顾望舒，恍惚中，她想要抓住的人渐行渐远，再也不会回头，再也不会原谅。

    孟滢崩溃恸哭：

    “是我蠢，是我笨，是我没脑子。”

    “息之因我被捕入狱定成死罪，我去求温贵妃网开一面，她却要我诬陷你谋害小殿下，我不肯的，我没有答应她的。”

    “可是，她却用顾家来威胁我，如果我不配合她，她便去面见皇上告发顾家通敌卖国灭顾家九族。”

    “一边是你的命，一边是顾家几百口人的命，我没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后面的话全部淹没在哭声中。

    雨水泪水混合着泥水，孟滢什么都看不见了，双手在空中乱抓，最终抓住了顾望舒裙摆，死死的怎么都不肯松手。

    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顾望舒回忆起前世情景。

    那一夜，御花园的荷花池边躺着七具血淋淋的尸体，血染红了池水。

    孟滢指着温贵妃哭喊：

    “你骗我——你骗我——”

    她疯了一般扑向贵妃，却被粗壮的嬷嬷打得头破血流。

    她趴在尸体上哭得肝肠寸断，弱小无助又可怜，最后一头撞死在青石柱上，临死都在说着对不起。

    前世她不理解孟滢既然选择害她们，为什么在她们死后却又痛不欲生。

    现在终于弄清了其中缘由，顾望舒看着孟滢的眼神愈加复杂。

    顾家女眷全都因她而死，顾家造反也因她而起，即使知道孟滢有苦衷，她还是做不到原谅。

    但是，前世的孟滢含恨自杀，这一世跪下哭着向她认错，她虽恨，却也做不到杀了她。

    顾望舒的心纠成了一团。

    “孟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和祖母等人死在了宫中，祖父、小叔和哥哥们得知后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