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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西山基地工作的那十年
第8章 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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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翻看着老程递来的文件,上面很详细地写着关于“水晶毒气”的信息。

    那个大叔,叫王士赫。

    尽管只有一面之缘,但他给我的印象并不差。

    我只是没想到,这一面之缘竟然会成为最后一面,在列车上热闹地跟我们聊天的大叔,就那么凄惨地死在自己的面前,他的手臂和大脑都被切割开进行了研究。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而且很残酷。

    我无心再看那份文件,趴在桌上,那几具尸体的惨状历历在目,挥之不去,从一个赋闲在家的大学生,到一个切割尸体的“刽子手”,这一瞬间就犹如失足坠入万丈深渊,再也爬不出来。

    我脊背发凉,浑身冰冷,像是染了风寒那样在桌子上喘着粗气。

    “第一天上班就让你干这种差事……”老程看了看我,摇了摇头,“基地真是一点儿人情味儿都没有啊。”

    “嗯……”我有气无力地回答着。

    “看开一点吧,至少你以后不会再怕了。”老程耸了耸肩说道,“你要知道现在还有不少干员没接触到这种事情,相比之下,你是幸运的。”

    “我是幸运的?”我提高声音反问道。

    “当然了。因为在西山基地工作,不可能永远安全的。”老程叹了口气,“总有人会因为第一次见到自己理解不了的东西而彻底崩溃的,如果你能挺下这几天,以后应该会好很多。”

    我不做回答,脑袋仍旧一团乱麻。

    见状,老程也不再啰嗦,我们俩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办公室里,熬完最后的时间。

    时间迫近中午,正是下班的时间。

    “到点儿下班了。”老程说道,他很利索地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夹着文件夹离开了座位。

    “能走了?”我问道。

    “当然。”他笑了笑说道,一副职场老油条的样子,“这里可没有人一直盯着你,只要自己精神阈值是正常的,那么一切行为都是有意义的,包括下班。”

    “好吧。”我强装镇定地站起身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老程已经抬脚窜出去了。

    “跑得真快。”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慢慢悠悠地往外面走,刚到门前,就看见老程那张大脸怼在我眼前。

    他眼睛一眯,眼角的鱼尾纹皱成一本字典。

    “你饿不?”他隐约地笑着,我也能隐约察觉到他的笑。

    我刚刚就吃了一块面包,过了4、5个小时,当然很饿。

    我没有掩饰地点了点头。

    “有家爆肚,吃不?”他邀请我一起去吃“晚饭”,算是前辈对后辈的一点好处,一点鼓励。

    “可以。”

    “走吧,我请你。”

    ……

    我迷茫地看着窗外,老程一颗接着一颗地抽着烟,往北京市区驶去的这条路上,他已经抽了快半包烟,车里面弥漫着香烟的味道。

    很呛,但我能忍受。

    “你抽烟不?”似乎是看我一直看向窗外,老程故意找了个话题。

    “不抽。”

    “你爸多大?”

    “快50了。”

    “你爸抽不?”

    “嗯。”

    “抽啥烟?”

    “硬中。”

    “给你爸买几条好烟吧?”

    “我妈讨厌他抽烟。”

    “嗯嗯,也是哈。”

    “您问这个干什么?”

    “问问你家庭怎么样。”

    “还行吧,不算富裕,但挺安稳的,我爸是体制内的。”

    “哦,那就好。”老程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夹着烟屁股,“等你赚了钱,一定要多回家看看,像我这么大的老人那,不在乎你们赚多少钱,就是担心你们生活的不好,总想见见你们。”

    “嗯,师父您家……”我扭头看着他。

    “女儿。”

    “上高三,今年高考。”他呼出一团白烟,一提起女儿,脸上就浮现出愁容。

    “那马上了呀。”

    “可不咋地。”他说道,“咱按着美国时间,一天天过,一天到晚看不见我女儿,每次她回来的时候我都睡了,我只能让她自己在外面吃饭。”

    “诶,这营养……应该也不行,我也管不到她的生活,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啧。”

    听得出来,老程的全部心思,都在自己女儿的前途上。

    “您爱人呢,没在一起?”

    “前几年得了癌症,走了。”

    “……”我揉了揉眉骨。

    “都不容易啊,”老程自顾自地开导着自己,似乎并不希望把气氛搞得这么僵。

    “好在我有一份月薪10w多的工作,能够我女儿一个不错的生活条件,可对于其他人来说,如果他们也遇到和我一样的处境,可能就挺不过来了。”

    “是啊……”我低声应和着。

    “我女儿也很懂事儿,她知道我作息时间不正常,回来的时候总是轻手轻脚,从来没吵醒过我。”他的眉头舒展了,仿佛女儿的笑容就出现在眼前,“她学习成绩也很好,再努努力能考上清华北大,她总是安慰我,跟我说,我从来没有对不起她,每次她这样说,我都能看见……”

    老程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

    “说了这么多,小李。”

    我坐直身子。

    “其实就是想告诉你,这份工作,给我带来了许多,我在西山基地里找到了唯一的意义就是养活我女儿,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老程语重心长地说道,“咱格局不大,上升不到什么民族、社会的事情,但只要我女儿开心了,我就开心。”

    “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小李,西山基地,是一个随时都会要人命的地方,你可能走在路上,都会死得不明不白,换句话讲,你在西山基地工作的时间是有限的。”他嘬了一口烟屁股,小手指一弹,把烟屁股顺着车窗弹了出去。

    “你会死,我们都会死,或者崩溃、消失?”老程的话字字刻入我心,“但一定不是在今天,因为我们活着出来了。”

    “师父,这话不兴说呀。”

    话题愈发沉重。

    “我还有女儿在家里,我才不能死呢……小李,我希望你能在工作中找到意义……基地能给你的意义。”老程叹了口气,

    我看着老程,他一改那种大大咧咧地样子,神情严肃而庄重。

    “我会试着找的。”

    “如果你觉得你无法适应现在的工作、生活,你还有机会退出,基地会把你关于西山基地的记忆删除,然后让你在那个公司,叫什么来着?”

    “高诚?”

    “对,在那个公司里面当一个小职员。”

    “最晚是什么时候?”

    “什么?”

    “我有思考的时间吗?”

    “明天。”

    我点了点头,也就是说,我有最后一个晚上去决定,要不要离开西山基地。

    “做一个默默无闻地小职员?还是在成为一个行走在生死线上的研究员?”我心中纠结着,二者无疑存在着巨大的区别,但它们背后的风险,也显而易见。

    是为了家庭,老老实实在北京生活,还是在西山基地,在生死边缘徘徊?

    我不知道,我需要思考。

    老程把车停在了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店门口,店铺的招牌在日月的洗礼之下,已然露出了木质的内心,斑驳、漫漶不清的字迹隐隐约约写着“有家爆肚”四个字儿。

    “还真tm叫这个名字!”

    “别看这家店破,但是味道好。”老程轻车熟路地找了个位置坐下,他似乎是这里的常客,跟老板有说有笑。

    老程点了八份爆肚,新鲜的水爆肚配着麻酱和香菜,简单,却好吃。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心里似乎没有那么纠结了,我大口大口地吃着,有一种不顾一切的架势。

    “慢点吃,这玩意儿干,别噎着。”

    他话虽这么说,可吃得比我都快。

    他吃饱了饭靠在椅背上,用牙签清理口腔。

    “师父你不爱喝酒吗?”我问道。

    “喝酒?”他摇了摇头,“抽烟可以,抽烟精神,酒不行,喝了酒脑袋不清醒,我不太喜欢。”

    我点了点头。

    “还有,基地是禁酒的,在工作的时候不要喝。”老程说道,“你要是喜欢喝酒可遭殃了。”

    “我不爱喝。”

    “那挺好的,烟酒都别碰,最好了。”说着,他又点上了一支烟。

    “刚才那会儿,食堂。”老程翘起二郎腿,笑着瞅着我吃饭,“你是怎么发现阈值监测装置的异常的?你不会一直盯着那玩意儿吧。”

    我坦诚地摇了摇头。

    “在发现那东西变色之前,我就有一种……怎么说呢,强烈的预感?”

    “预感。”老程眉头一挑,似乎来了兴趣,“什么样的预感?跟我说说?”

    “说不上来,像是有点犯恶心,脑袋发涨,然后我就看见项链变颜色了。”

    “牛逼。”

    “嗯?”

    “你还是第一个,能在广播预警之前就意识到危险的人。”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这件事情,不要跟任何人说,除了你和我,不要告诉别人。”

    “这事儿很重要吗?”

    我不解地问道。

    “不清楚,或许对于你和我来说并不重要,但有可能对基地来说很重要。”

    “那不是好事儿吗?”

    “那也是对基地来说的,而不是你。”他把烟摁在烟灰缸里熄灭,“不要说出去。”

    离开小店之后,我与老程分别了,他家就在后面的小区,我也就不麻烦他送我回去了。

    我朝着最近的地铁站走去,临近盛夏,正午的阳光强烈,北京的气候干热,我走在路上像是一块被前后炙烤的鸡胸肉,但如此热烈的阳光,并不能驱散我心中的寒意。

    是退出西山基地,成为一个身居北京的小职员?还是留在基地,做一个研究员?

    大学毕业之后的这两年,我身上那作为年轻人本应有的冲劲也被社会消磨殆尽了,成为一个公司职员,收入固定、生活安稳,有时间还能陪陪父母,给他们养老,这看上去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知道我内心动摇了,或者说,本就不曾坚固地守着什么念头。

    进入地铁站、坐进车厢,我似乎对我如何回到家并没有多深的印象,这会儿正是午后,外面车水马龙,人声吵闹,或者,对于北京来说,一切本应是热闹的吧。

    这样却显得我独居在租房中更加落寞。

    于是乎,那个问题再一次摆在我的眼前。

    我握着手机,没有打开它,我现在很想拨通家里的电话,问问父母的意见,在我求职的时候,他们总是给我提出很多的建议,有些是有用的,有些则是过时的,但我此时此刻,并不在乎他们的看法,我只是想听到爸妈的声音,得到一些安慰罢了。

    我点亮屏幕,这是我刚买的苹果第四代手机,那时候价格不菲。

    要不要打?

    我看着屏幕上的号码,犹豫不决,我知道很可能当我听到爸妈的声音时,我就会打退堂鼓,退出基地,从此成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职员。这种事情发生过太多次了,遭遇重大决定的时候,我总是会因为父母的安慰,而变得软弱,短暂的得过且过,不止一次地害了我。

    我摩挲着手里那小小的砖块,内心仍旧纠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什么也没做,就这样坐在床上,对着手机发呆。

    一直坐着,直到日头向西。

    “tmd!”我忽然脱口骂道,声音很大,“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儿!”

    回想起上午的一幕幕场景,那潮湿燥热的防护面罩似乎仍旧扣在我的面门上,令我呼吸不畅,视线模糊。

    手指尖传来金属切割肉体的感觉,我不止一次回忆起那一截手臂的断面,完全硅化的肌肉组织与内脏,一种诡异的感觉从我的大脑传遍了全身,哪怕没开空调,屋子里依旧是冰冷无比。

    这时候,我才幡然醒悟。

    “这不是一个世界!”

    西山基地下面埋藏的东西,可能会颠覆我现有的世界观。

    “把氨基酸里面的碳元素替代为硅元素!”

    这听起来完全是天方夜谭的事情,活生生地在我眼前上演了,而且让我成为了亲历者。

    我心跳有些快,胸口的水晶项链随着心跳闪烁着浅橙色的光。

    良久,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我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了母亲的声音。

    “怎么了儿子?”

    “妈?”

    我的声音有些不争气地颤抖起来。

    “出什么事儿了吗?”

    瞒不过她。

    “没什么,就是给你打个电话。”

    “在北京压力太大了吗?”母亲的声音很温柔,“别累着自己,要按时吃饭,多休息,要不然明天我过去,帮你先适应适应,到了新地方,总要有一段磨合期的嘛。”

    “不用了,妈。”

    “唉,你总是这么说,哪一次不是受了伤找安慰,妈都清楚。”

    我的喉结动了动,竭力抑制住要呼之欲出的情感。

    “真没事。”

    “有什么事儿就说,妈都听着呢。”

    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我克制住了以往难以克制的情绪。

    “爸不是爱抽烟吗,我买几条烟寄回去。”

    “买什么买!”我妈不出意外地愠怒道,“天天让你爸抽烟,早晚得抽出事儿来!钱留着自己花,别给他买烟!”

    听到这话,我心中的压力减轻了不少,眼泪也从眼角流了下来。

    “那,给你买束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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