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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录:谋臣天下
第45章 疯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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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身体在慢慢的像植物一样枯萎和凋零,就连作为生物最基本的求生本能都没有激发了。

    他的生命此时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灵魂只等待身体燃尽的那一刹,那就可以脱壳而出了。

    “你们以后有何打算。”伯生的目光从疯道人身上移走,转向聚在周围的其他流民。

    这个被称为疯道人的男人,为何指引灾民来到京城,又为何在抵达了目的地之后求死他不得而知,也充满了好奇。

    但这都是这个男人自己的选择,他目前既没有立场也没有权利去干涉。

    流民们面面相觑,面对伯生的问题他们似乎很难回答。

    “疯道人说,京城是天子脚下。到了京城我们就不会饿死了,城里繁华进了城我们可以寻些差事做,每个人都有机会重新生活,我们想进城。”一个胆子稍大的小年轻应道,旁人听他说道纷纷附和表示赞同。

    伯生摇摇头说:“或许前段时间还有机会,但大团练将至五城兵马司已经下令戒严了,即日起非京畿户籍者不得入城,你们进不去。”

    “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就连皇上也不管我们了?”

    “我就不信,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会看着我们活活在城门口饿死?”

    听得伯生如此说,聚在一起流民立马骚乱了起来。

    北上逃荒,去京城是支撑他们一路走来的精神目标。每个人的心中都觉得,只要进了京城就如同进了天堂,没有饥饿没有寒冷。

    所以追逐着这样一个信仰,他们才能坚持不懈的为了活下去,完成白天休息夜晚行路的长征。

    虽然事实并不如他们想象的一样,顺天就那么美好解决一切问题,但北上京城逃荒这个概念确是没错的,这是明朝开国以来一百多年底层人民总结出来的经验。

    明朝并非只有顺天这一个富饶的城市,南方的应天、杭州、扬州。黄河流域的西安、开封,山东的济南都是管辖几十万人口的重镇。

    这样的城市按理说倾其所能,各消化个几千一万流民都是没问题的,毕竟当地的驻军都远远超过这个数。

    但这出力又讨不着好,甚至有可能讨骂的事又有哪个知府愿意干呢?

    要安置流民,就要发梁、发地、甚至还要给他们建房子铺路。这钱谁出?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一般来说得地方出一部分,上报中央出一部分,再找城中百姓收些临时添加的税种才能凑齐。

    可是这样一来,朝廷就知道了。

    你这聚了这么多流民,这是不是说明你州府老爷管理上存在问题啊?

    治理能力有待锻炼嘛。其次突然增加了税负城里的居民显然是不会高兴的。

    有权有势的人就更不欢迎,突然一下放这么多人进来乱糟糟,这不增加我府邸的安保成本嘛!

    所以这样三头不讨好的事情,唯利是图的官吏一般是做不出来的。

    这就是为什么当时军队的人常常逮住流民杀良冒功,有时候邀功其实是小事,主要是想杀到你们不敢来。

    这样只要没人来,我这地界就一没有闹灾荒、二不用花钱和心思。

    这些人爱去哪去哪别来就好了,毕竟山高皇帝远,只要知道的人少没人往上报,皇上哪知道我这里的事。

    就这样久而久而之,真正有可能,能有意愿、有能力去消化、安置、解决大批流民问题的,就只有皇帝大人的顺天了。

    当人们来到了京畿地区,情况就大有不同了。不同于地方州府长官一言堂的政治局面,京畿之内以古代的通讯速度,行政效率极高,各方势力盘根错节。

    军队、锦衣卫、东厂和各种文官清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耳目以及干掉其它人的政治诉求。

    在这种互相制约和平衡之下,谁要是“惹了皇上不高兴”就成了政治死亡的判决。

    各地小批的流民,因为地方的不作为群集到这里成为了一大批时。

    皇上也好朝廷也好,就算是不考虑什么民生国本,仅仅为了脸面,也是必须管!一定要管的!

    解决流民问题,这个问题本身绝对是明朝朝廷,政治最正确的表态之一。

    所以不管过程如何,在大多数时间里,能够活着到达京城脚下的人十有八九,还是有一个交代。

    然而在这背后,却充斥着权力的争斗和环环相扣阴谋。

    想法谁都可以提,但有的时候被推举出来解决问题的人,可能在一些人眼里就是问题。所以表面上挺你的人,也许背地在害你。

    而天将降大任,真的降下来的也许不是恩赐和权利,而是一口巨大的黑锅罢了。

    毕竟很多事,处理的好是应该的,处理不好那就是丢了皇上的脸面了。

    “给你们几个选择,我且说你们且听。”伯生压下杂乱的声音,挂着些许的忧虑继续说。

    “第一,在京城周围等,虽然现在还没有安置流民的方案,但不排除很快会有。到时候听从朝廷的统一安排。”

    伯生顿了顿,扫视了一下众人接着说:“接下来几日内,京城周围都会有施粥点,大批大批的和你们一样的人会聚集在此。生存的环境必将是混乱的。而大家的未来也完全掌握在朝堂上。”

    伯生这一段说完,大家面上无一不露出担忧的神色。将命运交给朝廷?在座的还有谁相信这些官吗?伯生的话还未说完,他继续说道。

    “第二,继续北上两百里出山海关去辽东。那里地大,辽阳广收大量汉民屯田,坚持到了那里你们会有自己创建家园的机会。”

    “第三,小孩送入寺庙。男人随军去九边重镇服劳役,女人服杂役。这三条路大家好好斟酌吧。”伯生说完转头便走了。

    留下那一堆来不及反应的流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疯道人

    “你笑什么?”美丽的女子怒目盯着一位双肩扛枪,胳膊随意耷拉在枪两端的武人质问道。

    “我...?我有笑吗?”扛枪的武人没来由的反问道。莫名其妙,一路上自己也没和这个女人说过话,她这是唱的哪一出?

    “你明明就笑了,上上次我帮人看病也是,上次我停车给小孩子蜜饯吃也是。刚刚我给那挑夫一家分了些羊肉你也是,究竟有什么好笑的?”素衣细颈的女子不顾烈日又往武人面前逼近了一寸。

    她眉眼中的恼怒带着些许执拗眼神,追着武人的脸,一幅硬是要他讲清楚说明白的样子。

    “在下就是喜欢笑,我这个人乐观怎么了?”武人撇开脸朝后挪了一步讪笑着继续说。“难道是俺这臭丘八母亲生的面相不好,碍了您的眼吗?”

    “对!就是这个,看看看。就是你现在这个嘲讽别人时候的笑。”素衣女子指着武人的脸紧追不舍的说。

    “就是这个笑,和之前几次都一摸一样,所以我问你笑什么。”

    “夫人、夫人好毒的太阳您别晒坏了脸蛋呀。您和这个丘八争什么呢?看不顺眼叫他以后呆远点就好了。”巍峨的城关城墙之下烈日当空,侍女打着纸伞三步并作两步追到素衣女子身前为她遮阳。

    只见这小丫头嫌弃的,瞟了武人一眼扭头连声劝到。

    “行李货物和城里买的细软都已经绑好了,夫人赶紧上马车吧,我们这去武当山的一路长着呢,这鬼地方又热又干得赶紧过了才是。”

    “你莫慌,今天他得把这事说明白了。”素衣女子推下侍女劝阻的手,眼神紧盯着武人,双目英气逼人。

    她青春漂亮、素面青衣指若削葱根口如含朱丹,身无配饰左臂挎着一方不大不小的木盒,像极了说书人常念叨的小家碧玉,美丽的很。

    若是没有一旁的小侍女整天夫人前夫人后叫她,像她这般明俊的女子旁人肯定以为还青春未嫁呢。

    “还没完了...”武人无奈的笑着小声嘀咕。这女人非要这么凑着问弄得他火气也上来了。只见他啐了一口吐沫回头嚷道。

    “是,我是笑你了。你整天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干什么?你想行善积德求神仙保佑你?别逗了,赶紧上路吧,这大西北的连树都没有你演给谁看呢?

    现在不是早就出了你西安老家了,咱能不能正常一点,别搞那些虚的了,浪费我时间。”武人不耐烦的扛着枪一前一后移着步,边说着两只胳膊张牙舞爪的挥舞。

    “你觉得我行医布施是在演戏?笑话,我演给谁看?”素衣女子怒道。

    “我怎么知道你演给谁看?饶了我吧,像你这样伪善的有钱人我见的太多了。

    也许你可能是真心可怜那些受苦的穷人,愿意拿出自己剩下的施舍给他们,去感受自己的高尚。

    沉浸在扮演活菩萨的角色里面,觉得自己挽救了谁的人生。

    拜托动动脑子吧,恶不恶心啊。你那点付出什么也改变不了,他们该穷的依然穷,该饿死的依然饿死。

    你什么也没改变,只不过自我高潮了而已。”

    武人冲着素衣女子,不留情面的嚷着,全然不顾自己是受雇于人的身份。

    老子这些话憋在心里也很久了,今天正好咱说就说完。

    “大胆,你这臭丘八怎么敢这样对夫人说话?老爷给你双倍的价钱你还不知好歹吗?”话多的小侍女听了武人的话立马就冲上去开骂了。

    “小青你莫要插言。”素衣女子制止叫小青的侍女,然后扭头对着武人继续说。

    “原来你心里是如此想法,好。你虽这么看待我,我不怪你。兴许你是前半生太苦,见了太多的恶人罢了。”素衣女子没有如武人想象中的那样气急败坏,也未为自己再加辩护。

    她的声音和善温柔,却充满坚定的气力。这个美人的眼神看着他不再咄咄逼人,甚至还带来一丝怜悯。

    “我们上路吧。”她对着两人说了一句,拉过小侍女转身便朝马车走去。

    武人突然从她身上感到一股宁静的力量,这股力量宽容又温暖保护他人,对自己受的伤害似乎并不那么在意。

    这股强大的精神力让态度虚浮的他恼羞成怒,武人见她扭头要走心中一急恶言出口。

    “奇了怪了,你一个妇道都不守的女人装什么活菩萨啊?”

    西安城大佬常顺伯独子,娶华山医女为妻的故事,城里谁不知道。武人早就猜出女人的身份了,毕竟她的特点太鲜明了。

    那么一个大户人家的新婚不到一年的正室,为什么会这么寒掺的独自上路,不远万里的赶去武当山?

    这很明显了,出家做道士!有钱有权的人家为了维护脸面,委婉休妻的一种方法。

    不出武人所料,此话一出立马就击中女子最痛的伤口。

    虽然只能看到背影,但武人也能明显的发现她浑身一震停住了脚步,肩膀颤抖了起来。

    “臭丘八,竟敢对夫人说这样的话,你给我滚蛋!你滚!雇你的钱就当喂了狗,臭流氓!夫人、夫人你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这人好不要脸千万不要为了这事动气别理他,咱们先回车里进城重新找一个护卫就是了,花不了多少钱、花不了多少钱。”侍女小青嘴巴好生厉害,一边骂武人,一边不断的劝导素衣女子帮她抚胸顺气。

    武人站在原地连连挨骂并没有还嘴,也不动也不恼,也不继续嘲弄了。

    刚刚那话一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这个女子一路上待人很好,并没有给他或者给任何人带来不快,而且时常照顾大家伙食。

    这样一个人就算是伪善,就算都是装的演的,也没有什么过错可言。

    她不该被这样的言语对待。

    武人不是一个以欺负任何人为乐的人,他眼看着骂的他吐沫横飞的小青,吸了口气一咬牙,对着站在原地没动的女人一抱拳说道。

    “走了三成路,我收三成钱。剩下的我放下了,告辞。”武人从怀中掏出一袋碎银,粗略的抓了一把揣怀里也完全没数是不是三成,是多时少,就把袋子抛了过去落到小青脚边。

    随后他扭头就走,话说这个分上了,这雇主的缘分肯定是尽了。

    自己还是滚远点吧,他想。

    “你站住!”女人的声音从脑后传来,武人不自觉的停住。

    “我和云雀君相识于华山会天峰,我与他有施救之恩。成婚前有三约,一约不弃医、二约不束缚、三约不纳妾。”女人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此时她泪流满面。能够屏住不抽泣已经是不容易。

    “你猜的不错,我是被婆家说不守妇道。但没有守约的不是我,是我夫君、是周家。”

    武人苦笑,倘若是真的,这种约定寻常家庭也许能成。

    但堂堂西安常顺伯家的公子怕是能守约才出鬼了。这个女人真是真蠢,要不然就是一朵奇葩。

    “跟我说这些干嘛,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您就当我放了个屁。”武人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你不准走,钱我照付!约好的送我到武当山,没到之前你不准走。”女人在他身后大声喊道。

    “你毛病了吧,城关里面又不是找不到熟路的护卫,咱就不要互相寻不开心了行不。”武人再停下,却并没有回头,他朝着天无奈的说道。

    “我没有病,但你有心伤,我要医你。医好之前你不准走。”女人又向前追了两步坚定的说。

    武人听得这话,心头一惊如同被闪电劈中一般僵住了。

    他回头看去艳阳中女子,含泪的双眼折射出他这辈子所见过最清亮的光。

    那一眼让他终于相信,这世间或许是真有菩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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