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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录:谋臣天下
第9章 伯生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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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营是曾经可以和蒙古骑兵对冲的精锐骑兵部队,哪家孩子去了,那可真是光宗耀祖的事。
京师三大营,神机营、五军营、三千营,是大明帝国对外战争的核心力量,和散布全国的,靠军户征兵,半农半兵的卫所不同,三大营所招募的士兵,是实打实的职业军人,是帝国军队光荣的象征。
“行啊,祁大人真是有本事!到时候你们去了,一定要整装齐备,带甲骑马,回来让大家看看,三千营的骑兵那是有多么威风!”伯生开心的说。
“伯大哥你不和我们一起吗?”蒙克听他这么说,大为失望,热情消下去一半。
“我要先跟着祁大人,看看他会怎么安排。”伯生说。其实,对于当兵、建功立业什么的,他没有特别的热情。
之前的生活,每天都在紧张戒备之中面临生死考验。已经很久很久了,他没有思考过自己的将来。
“还想着和伯大哥一起呢,我们五个人刚好出一个伍长,大哥来当。”
“这么想就志向太低了。我爹的马战法,你们都已经烂熟于心了,每个人都应该以什长的标准要求自己,以都尉为目标努力。
大家暂时分开,祁大人在京师当差,我在他身边,应该也在京师,说不定有机会可以和大家常聚聚。”伯生拍拍左右两侧小兄弟的背,让他们挺起身板来。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又被鼓舞了,气氛又热烈了起来。很快云川城门近在眼前了。
祁威远、张睿二人在城下恭候多时了。同行的有大同府的同知大人,云川卫的一个千户和几个衙役。
祁威远带甲修面英武不凡,飞鱼服上的金纹在阳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绣春刀在侧,如鲜花的翠枝般摇曳。
他原本就是五军营参将,极重礼节荣誉,全甲出城迎接,是他对有救命之恩的照马县人最高的礼遇。
一旁的张睿就没那么大规矩了。他没带甲,仪容到是整洁的,骑着一匹槽马,明显要比祁威远的披甲战马小上一圈。似乎是等的倦了,张公子哈欠连天,人也是摇摇欲坠了。
眼见双方相距不足百丈,祁威远拍马相迎,同行纷纷赶上,张睿反应慢了一拍却也踹了槽马一脚,施施然去了。
小队来迎,大队即止。祁威远恭恭敬敬的一一拜过几个小兄弟,向前赶了两步,来到李氏马车前,李氏起帘出车相见。
今日一见,和前两天二人第一次相见大有不同。前两天,两人都是蓬头垢面,出了街,说是乞丐路人也信。
那天,他们只有寥寥数语交流,祁威远抓紧时间,睡了一个时辰,就匆匆告别了,彼此都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而这一次,祁威远骑马带甲英武不凡,李氏也整理了妆容,穿戴崭新,显露出了原本光洁靓丽的容貌。
这一照面,两人都有些恍惚。祁威远被李氏的气质和容貌折服,而李氏在祁威远的身上仿佛看到了丈夫伯柒的影子。
两人呆了一小会,祁威远施礼,李氏还礼。
一通寒暄过后,大同府的同知,代表大同官府,赞扬了照马县遗留民忠君爱国的表现,当众宣读了屯田官文,并告知大家即将前往安家的具体地址和各项优惠待遇。
与会人员听完后相继表示感谢,高度赞扬官府的主观能动性,并表示今后从军报效国家。随后屯田大军入城,云川卫请客吃饭。
伯生
几天之后,在大同府,一场特殊的公务员卸任仪式开始了。
府堂之上,胡知府正襟危坐,左同知,右通判,三人领导班子齐聚。祁威远、张睿旁听。堂下李氏等十几个照马县百姓列席。府外还来了不少围观的百姓。
“传~~~照马县捕快伯生。”胡大人废话不多说一拍惊堂木,直奔主题。
“传捕快伯生!传捕快伯生~传伯生。”堂下衙役高声传话。话音未落,着旧衙役服的伯生和两个小伙伴抱着一大推东西,快步上堂。
“照马县吏伯生,拜见知府大人。”伯生三人将东西放在一旁跪地叩头。
“照马县吏,今日有何事向本官上奏啊?”胡大人问。
伯生叩头再拜,慢慢的,铿锵有力的说:“回知府大人,照马县已经于正德五年裁撤县制。
裁撤之前,照马县令王柏川大人命捕快伯柒、衙役刘山茶、衙役钱三留守在关外,继续保护百姓,直至内迁完成。
如今,照马县百姓均已内迁安置完毕,受命三人已经完成任务,因三人均因保护百姓与蒙古人作战而死。
属下依明律,继任父亲伯柒捕快之职,衙役刘山茶去世时未成家、衙役钱三留有遗孀秦氏和三岁孩子钱风。
属下代此三人向大同府复命!”
说完,伯生拿起一张陈旧的公文,双手呈起。衙役接过这张饱经岁月的泛黄的公文,送到通判手里,通判小心翼翼的展开黄纸,看到有照马县的红印,他向胡知府微微点头。
“念。”胡知府道。
通判一字一句念道:“山西大同府照马县令王柏川留任令:遵钦命,大同府内迁照马县百姓事宜,今诸吏事繁,恐乱。酌内迁事杂,为护关外秩序,特命照马县吏捕快伯柒、衙役刘山茶、衙役钱三,留任至内迁完成,待事毕,自回大同府复命。尔等谨记保关外百姓周全,不得有误。抄送至照马县衙捕快伯柒,衙役刘山茶,衙役钱三。正德五年腊月初八。”
谁也无法想象,这短短几十个字的背后,究竟是怎样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
通判朗读时全场鸦雀无声,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同知、通判、文书、堂下旁听的众人,和两边持棍的衙役,似乎都屏住了呼吸,倾听这一纸七年前的文书。
当年的施令人和受命人都不会料到,这个任务,是如此艰巨。
这三个小吏,为了维护那一纸的承诺,均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而跪在地上的这位子承父职的好孩子,继续接过了那一纸的承诺,以命相博历经千辛万苦,加之上天的护佑,七年后终于完成了父辈们当年的使命。
这两代人不畏艰险,忠诚守望的执着,怎不叫人辛酸、动容。
“此三人亡故于何时?衙役刘山茶,可有其他家人?”胡知府开口问。
“回知府,家父伯柒亡故于正德十一年二月初七,刘山茶亡故于正德八年七月六日,钱三亡故于正德十年十月十二日,刘山茶还有一个妹妹嫁去朔州了。”伯生答到。
“同知速速对照户籍,文书算欠银。”胡知府命到。同知、文书得命后马上翻册起算。
大家没等很久,文书先开口道。
“回禀知府大人,欠发伯柒、伯生、刘山茶、钱三四人的俸禄,从正德五年十二月起算至亡故时。按大同府衙役最高俸额算,欠发伯柒白银六十五两整、欠发伯生十九两五分、刘山茶三十两四分、钱三五十两七分。”他刚说完,同知接着说。
“回禀知府大人,刘山茶确有一胞妹刘山芳,嫁于朔州城商户周北。”
“速补四人欠俸,亡故三人每人加发抚恤金三十两。”
“得令!”
除了刘山茶之外,其它人的俸禄当场兑现了。
伯生接过属于自己的小盒,他的双手颤抖不已。这不是钱多少的问题,而是这种来自大明政府官方对他和他父亲的身份认同,是少年内心深处最大的渴望。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真的来到了。这一刻,他终于相信了父亲的话,大明没有抛弃他们。
李氏施礼谢过知府后,接过伯柒的俸盒,一时间情绪难以自控,激动的掩面流泪。钱三的夫人秦氏也哭倒在地,三岁的钱风已经很懂事,拿着小手帕帮她擦拭眼泪。
“秦氏,待孩子大一些。就送到府内私塾公读,他长大了,想参加科举考试也可,想接父职在大同府做衙役也可。”胡知府说。
“谢知府大人施恩。”秦氏流着泪再拜,小钱风有模有样的学着母亲一同跪拜。
胡知府对着孩子微微一笑,随后看向伯生说道。
“伯生,你已经替三人完成复命。你子承父业忠君报国,朝廷定会另有赏赐。现在你有什么心愿也可说来本官听听。”
“回知府大人,伯生已经完成父亲遗愿。想向您辞去捕快一职,在关内安家求学。”伯生说。
“小吏有高志,甚好。汝父在天之灵定甚慰之,准请。”知府微笑着点点头。
“再谢知府大人。”伯生再叩首。
他脱下父亲的衙役服,恭恭敬敬的叠好,将父亲的铭牌放在最上面,并高高捧起。衙役上前接过了这份沉甸甸的忠义。
衙门内外无不为之动容流泪,大家纷纷鼓起掌来。其中一人忽然发声:
“此父子二人乃忠孝之士,当千古流传,好啊!”人群闻言无不同感,一时之间掌声叫喊声渐起,满堂喝彩,久久不歇。
“此父子当千古!”
“我大明有此忠良,国家甚幸,黎民百姓甚幸啊!”
胡知府见百姓情绪热烈,并不打断。这对他而言不是坏事。
反正赏钱左右都要出,今天自己配合着演绎了这一出官有情吏有义的感情大戏,传扬出去,对自己的名声也是极有好处的。于是,他等着人声渐弱才响惊堂木。
“庶人伯生,你可还有其它请愿?”
伯生拿出八九本小册,捧在面前,恭敬的说:“此小册,涵盖正德五年十二月至今照马县屡次迁移,擒马匪,抗击蒙古人入侵抢劫之事,以及本县婚丧嫁娶之名录。”
“数年间,照马县共生擒马匪21人,由于没有县令审判,也无法报送大理寺。照马县依明律自设族规,其中凡挥刀者不论是否伤人,是否已抢得财物,皆以抢劫犯定罪,一律处斩,共十八人。未挥刀及主动投降者三人,蒙眼流放。
另今年四月,草民带领义从斩杀蒙古马匪三人后,抓其子嗣二人,由于都只有十二三岁,不知该如何处理,遂暂时关押讨论。两日后,由于草民看管不严,此二人偷马逃走,恳请知府罚伯生玩忽职守之责。”伯生叩头。
衙役将这些册子收去,知府和同知、判官每人分了两三册一一翻阅。看了好一会。胡知府开口。
“你父子二人诸事记录详尽,依册接籍之事准请。只是这玩忽...职守...”胡知府面露难色,顾盼左右。“二位大人看怎么办啊。”
“胡大人,此案依记录看,两小儿跟随父兄,其父兄抢劫,他二人并未参与,并不能定为罪犯。既然他二人不算罪犯,伯生小友就无玩忽职守之罪啊。”同知思考片刻先言。
“同知大人,蒙古十二三岁少年参与抢劫已是常事,其父兄带他们出来,也是为了培养他们劫财杀人之法。虽未拔刀,二人也是从犯。
此二人应当皆为罪犯,依明律,十岁以上犯罪皆应接受刑罚处置。伯生,本官说的是也不是?”通判随后又言,显然他审判经验更胜一筹。
“通判大人明鉴。”伯生叩首不起,等待责罚。
“既然如此,照马县吏伯生,你羁押疑犯不利至其脱逃。依明律有渎职之嫌,酌轻责。本该杖六十,但感念你父子二人尽职尽责保护百姓,可减其责罚。来人啊!”
“在。”
“当庭杖二十!”一道令牌应声落地。四个衙役步出,两个衙役压着伯生胳膊,另外两个抄起板子就开始打了。
旁观众人,看着胡知府威严,却没想到这真的要打要罚,都有些为伯生担心。说实话,这情况伯生自己不说,根本没人会知道。围观的百姓,都为他叹息。
张睿却笑嘻嘻,心里明白的很。这“渎职”胡知府能不罚当然不会罚。但庭杖却是伯生自己也希望挨的。
一来,他从来没有感受过官府这个大家庭的温暖,今天赏罚都来一套挺好。
二来,他自己没有做好看管工作,心里也是愧疚的紧。胡老狐狸看懂了他的心思,对自己而言,赏罚分明,又是一个加分项。这一通,你情我愿,真是妙极妙极!
啪啪啪啪,二十板子很快打完了。衙役们早已经掌握了响而不疼,疼而不响,响而也疼等多种模式。对伯生自然也是面上看的用力,其实不伤人。
伯夫人和几个孩子想上前去搀扶伯生,伯生摆摆手,示意自己能起得来。
胡知府见行刑完毕,惊堂木再响。他站起身来扫视全场,双目中有光泽闪动。不卑不亢的讲出今天的结束语。
“古有忠臣文天祥有诗云‘天地有正气,于人曰浩然。’各位都是大明的臣子,无论为官、为民、为商、还是为兵将,只要身负浩然正气,精忠报国,无论身份如何,寰宇间化身紫微帝星的陛下,必将降福恩荫子孙。
大同府今日代陛下感念烈士,本官多有感慨。望诸位谨记此刻,教育子孙赤心事上,忧国如家!”
胡大人这番话说的政治正确、又符合气氛,表面上是说给大同府的官吏,实际也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十分高水平,想来他好歹也是进士出身,今天的开卷考试他肯定也是准备良久了。
“谨遵知府大人教诲。”衙府内众官吏齐声应到。
“退堂!”随着最后一声惊堂木响起。伯生与照马县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在那之后,照马县人迁到朔州东北的黄河支流边,过上了半耕半牧的安宁生活。
只是在这九边之地,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张睿蹙着眉,望向大同府外的一片祥和,这一州一隅的安宁还能维持几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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