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三山镇死了个知县，太阳也依旧照常升起。

    只是死了个知县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前些年又不是没死过知县，大伙也不是一样日子照过，无非就是等新知县过来罢了，大伙已经很熟悉这个流程了。

    一个知县的死亡，对于三山镇本身也没多大影响，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大概也就是县衙的地板砖修不好了。

    死去的袁知县是被铲起来了，但留下的印子却还留着，由于那一拳的力量过于巨大，这些地板砖竟是被夯死在了地面上——县衙的地修不好了，这把一众衙役们急的焦头烂额，可不管他们想什么办法，这些带着印子的地板砖仍旧撬不动。

    “要不还是倒点灰浆进去吧。”

    一个被叫过来的匠人想了个主意。

    灰浆这玩意主要是砌墙的时候用，那些大型城墙的城砖在摞到一块的时候，需要来点灰浆溜溜缝，当然，三山镇是修不起城墙的，也没必要修，不过这灰浆眼下拿来补上那些地板砖凹下去的印子，倒是正合适。

    那一晚出手迎战惊涛刀王的，不是这袁知县。

    “倒是钟鼓楼这边的夕阳是真不错啊……”

    所以问题也就在这里了。

    “我……”

    “除非……是这种东西。”

    透过两只飞燕的眼睛，杜乘锋也看到了那一抹日落西山的斜阳。

    杜乘锋看向了佩在腰间的秃笔。

    杜乘锋愈发地不解了。

    “啊，没事，我就是喘口气。”

    这确实是很神奇的力量，那些只是画作的燕子竟真的能和正常燕子一样灵活自如，甚至还知道吃虫子。

    摇了摇头，杜乘锋马上便将这件事情抛诸脑后。

    “就当是纪念一下袁知县吧，毕竟他也确实是个好人……什么？你说死地上的不是袁知县？他不是长得跟袁知县很像吗？四舍五入也没区别吧？”

    已然对意志的力量有了些了解的杜乘锋，很快便大概清楚了这玩意的运作逻辑。

    那是一只足有三层楼高的恐怖怪鸟。

    看着少年那兴奋的样子，后厨的杜乘锋挠了挠头，在思考了片刻之后，他终究还是决定不说出事情的真相——虽然客栈里这几只燕子压根就不是真的，而是那袁知县在交战中没用完剩下的，可就算是画出来的燕子，能让人开心，那也挺好的。

    吃过亏的杜乘锋敏锐的意识到了这一点，整个人也迅速安下心来，不再洋洋得意。

    还是新装备方便啊，一个便携的随身储物仓库，另一个就是自带天然伪装，虽然严格来说，这俩玩意拿来打架都不算特别顺手，但他眼下跟人动手难道还需要拔刀吗？

    “已经，不需要兵刃了。”

    更何况，眼下这三山镇里，或许还真有别的高手在。

    至于被抠出来的那个贼人……因为死状太过惨不忍睹，衙役们将其抠出来之后，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埋，但也就是这犹豫的功夫，几条野狗却跑了过来，像扯画一样将那贼人扯了个稀碎，叼着就跑了。

    并且对于杜乘锋自己来说也是一个好事，他正好可以借着这几只燕子，熟悉一下那支秃笔的用法。

    绕着万人坑那边飞了一圈之后，这两只飞燕便又飞回了三山镇里，落在树梢上，观察着周围的行人。

    让他自己作画，大概是不能成的，一定要让他画的话，大概率也只会画出经典火柴人，又或者说一些奇怪的畸形怪物——好在那袁知县在跟他打的时候，没有把所有作品全都用光，这也让他有了体验一下这份神奇力量的机会。

    的确，他从袁知县的记忆里看到了袁知县的全部画法，但这种事情怎么说呢……若是什么武功招式，他学起来或许还算是简单，毕竟这玩意终归属于人体力学，万变不离其宗，就算练的再差，也不过是照猫画虎。

    仅仅只是抬起了爪子，甚至都不是故意去攻击，两只飞燕中的一只，就已经当场炸成一团墨迹。

    飞燕掠过了了门口的石桥，石桥上来往的行人明显少了不少，很显然，接连的命案终究对三山镇造成了一点影响，更何况那万人坑的热度也已经过了，听那少年说，最近聚宝山那边出租的草庐都有空位了，足以见得大伙对这个生造出来的悟道地已经没了兴趣。

    按理来说，冤有头债有主，这冒名顶替知县大人的贼人就算死了，尸体也要交上去交差，可眼下都已经这样了，大伙也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杜乘锋看了眼自己的手掌。

    找人这件事，他自己来是不太合适的，毕竟眼下他在这三山镇多少也算出了点名了，骤然出动很容易打草惊蛇——对方既然选择潜伏，那就是还不想让他知道身份，这种情况下，他越是主动去找，那个人反而会藏得越深。

    反倒是镇子外驿站的房梁上，多了一个燕子窝。

    拎着铁鞭的少年无比的兴奋，眼见得有飞燕在燕子窝里进进出出，他终于觉得，这驿站有几分家的味道了。

    杜乘锋突然觉得，这种自由自在的飞翔，也能算是一件颇为享受的事情。

    “其实如果不是人的话，当鸟也挺不错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匠人们手艺不太行，地是补平了，但是跟周围的地板砖还有点色差，低头瞅一眼的话，还是能看到一个人形趴在那里的样子。

    这支秃笔上带着的小刀刃，并非是什么顶级钢材，然而这毕竟是天下第一支判官笔，上面疑似承载着人们对于判官笔的所有理解——所以当这支笔捅向他的时候，便成了意志对意志的较量，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这支笔才能在他的手掌上开出口子来。

    然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却有更大的鸟，填满了他的视线。

    好在那袁知县被他打死了，大多数燕子也都炸成了墨汁，而这仅剩的几只飞燕，也变成了他的东西——他倒是没有觉得那些炸掉的飞燕有多浪费，毕竟燕子真多了他也顶不住，眼下两只燕子只分开两个视角，倒是正好在他看东西的舒适范围之内。

    不把这个人找出来，不能确定彼此是敌是友，杜乘锋睡觉都睡不踏实。

    得亏驿站这边原来没有燕子窝，不然他半夜去井边洗澡，怕不是都要给这老登看完了。

    “等等，家家户户都有燕子窝？”

    八九.二一三.二二八.一九零

    “也有很多这种看了也学不会的东西啊……”

    “我们也有燕子了！”

    因为画得太像，所以看到的人都以为是真的，当所有人都觉得这玩意是真货的时候，它就真的能变成真的——好消息是这狗屁不通的事情居然真的能行，坏消息是他想让火柴人站起来的计划大概是不可能做到了。

    想到这一点，杜乘锋就愈发地觉得那袁知县不地道了。

    只可惜这个新景点在县衙里面，不太好收门票。

    “吱吱——”

    毕竟前车之鉴袁知县教导着他，人太浪就会死，当人以为自己天下无敌的时候，也就是离死亡最近的时候。

    毕竟就他之前跟那袁知县交战的情况来看，这袁知县一身的本事都在笔墨上，这是一个使用判官笔的高手，却不是一个使用螺旋力的高手。

    “得画得栩栩如生才行……难道我要开始学画画？”

    想到这里，杜乘锋就有些感慨，想当年初出茅庐的时候，他这磨刀的手艺还能让他完美继承原主的本事，可随着他接触到的层级越来越高，这磨刀所带来的记忆里，居然也开始出现他学不会的玩意了。

    这样说着，杜乘锋便拔出腰间的皇天颈椎剑，抬手划开空洞，将这两柄大刀又塞了回去。

    杜乘锋又一次叹息一声，这也让两柄大刀不安的跳动了几下。

    考虑到生产力的问题，这种顶级材料压根就没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而那些普通的煞气刀剑，顶天了也就是折迭锻打花纹钢的级别，恐怕都没资格跟他的身体碰一碰。

    “哎。”

    “算了，差不多得了。”

    看着这两柄大刀，杜乘锋有些唏嘘，平心而论，这两柄大刀没做错什么，它们已经很强力了，尤其是杨三郎，能够从一个村里的普通汉子，一路跟他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也真算是不容易，要知道他这边已经有好几次都觉得，这把刀是不是要跟不上他的战斗强度了，可这把刀却从没让他失望过。

    考虑到返工过于麻烦，甚至还要再加点钱，衙役们干脆就这么凑活过了——反正他们又不住县衙，意思意思得了，哪还能真因为这点小事就继续加钱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观察的，毕竟镇子上也就那样，太阳照常升起，大伙也照常做工，眼下太阳都要落山了，大伙也都各自回家休息。

    其实还是有点区别的，比如那位失踪的袁知县，衙役们感念其给自己指出了一条生财之道——也就是万人坑的门票生意，便挨个都出了点钱，给袁知县在聚宝山那边弄了个衣冠冢。

    眼看着四下无人，杜乘锋干脆将自己那两柄大刀又抽了出来。

    而另一把刀，那个曾经是他手下败将的灰黑火凤，也没有再跟他闹什么，当然，这或许是因为灰黑火凤到现在还被那虚幻之剑折磨的缘故，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把刀也对他的战力做出了一个补充。

    好在，如今的他也不需要自己出去找。

    当然，除了这个景点之外，或许还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影响，那就是原本家家户户房梁上都有的燕子，最近明显少了不少——虽然燕子窝还在那里没错，但燕子却没有再飞回来过。

    “到底是谁？”

    就像那柄陪伴他已久的大刀一样。

    但画画这种事情，没练过就是没练过，不是说看过了大师画画，自己就也能变成大师，大师对于空间，光影，构图，形象等等一系列东西的理解，他是半点没有，就算照着葫芦画瓢，也画不出什么东西来。

    “是因为……栩栩如生？”

    两只燕子从房梁的燕子窝里探出了头，随后拍打翅膀，一路飞出门外。

    杜乘锋这边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尝试调整，但那庞大的怪鸟还是抬起了爪子。

    只有那县衙中的灰浆印子，还能算是那个贼人留下过的痕迹，也算是这三山镇的一个新景点了。

    他确实是热衷于学新东西没错，但画画不算新东西，他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硬学只会折磨自己——当然，以后有时间的话，他或许也会抽出点空闲来硬练一下，不过现在的话，他还没打算给自己找不自在，更何况眼下他也没有遇到什么可以指点自己的名师。

    现在的他自己，就已经是最好的兵刃。

并非是南陈太祖那种理论上是人形兵器，现实里却还是血肉之躯的样子，眼下他的身体可是真正经历过整体锻造的兵刃，虽然具体过程他甚至都还不理解，但在坚定的意志之下，他的身体也确实已经比肩他印象里的，超高合金粉末高速钢。

    “不过……哎。”

    手握着秃笔，杜乘锋甚至能隐约看到这两只燕子所看到的东西，而这两只燕子听到的声音，也会像远处传来的声音一般在他耳边回响——虽然保真度没那么高，但胜在足够隐蔽，尤其是在这家家户户基本都有燕子窝的三山镇，燕子出入任何一户人家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他妈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到现在都没有着急走的原因，毕竟他自己也已经品尝到了螺旋拧转带来的好处，他只是一个初学者都已经收获这么丰厚，那么潜藏在这里的高手，又会有多大的本事？

    难怪那袁知县满身的艺术细胞，原来每天都是在欣赏着这样的美景。

    “还是不能太过托大，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东西能伤害到我的。”

    左眼骤然一痛，这让杜乘锋怒发冲冠。

    “敢杀我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