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南眼含热泪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老者。

    前国子监祭酒，今年已经是古稀之年了，眉毛和胡须都已经完全变白了的他站在宋观南的面前，恍惚间就把宋观南带回了当年那个夏天。

    那个……她还意气风发，还没有失去师父的夏天。

    老人家抬眼看向站在士兵中间的宋观南，叹了一口气：“圣人的命令，草民不敢不听啊。”

    宋观南喉头一梗，蹲下身子把自己怀里面包着睚眦刀的卷轴小心翼翼地放在正殿门外铺着的地毯上面，随后冲着老祭酒扬了扬自己手里面的圣旨：“这是什么？”

    “圣人让草民转交于帝师，草民也未尝得知。”

    一问三不知。

    宋观南也早就料到了自己问不出来什么东西，只是当真的什么都无从得知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迷茫和无助。

    她站在原地，缓缓的打开了自己手里的圣旨。

    看了一遍，宋观南发现自己好像没有看明白，于是又看了一遍。

    直到看了第二遍之后，宋观南才意识到季骁明想要做什么。

    宋观南猛地抬眼，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老祭酒。

    老祭酒看上去很是苍老，宋观南动了动嘴唇，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良久，宋观南也只能问一句：“他……人在哪？”

    老祭酒从斗篷下面伸出了一只枯槁的手，指向了远处。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宋观南看了过去，那是边疆的方向。

    “打到哪里了？”

    这是宋观南在问自己身边围着的士兵。

    “回帝师，早在五天前，已经攻下祁连山，陛下带人往北边去了。”

    北边？

    宋观南低头，又看了一眼自己手里面的圣旨。

    是啊，圣旨上面写得很清楚了，季骁明要她往北面走，从这里，走到昭国的最北头。

    “都护府那边也已经打回来了吗？”

    宋观南问道。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现在的战局，以及……季骁明究竟有没有像是当时出征之前对自己说的那样，打出来一个她口中的版图。

    士兵纷纷点头。

    宋观南轻声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圣旨卷好塞进了怀里，蹲下身子抱起自己带来的卷轴。

    她看向了老祭酒：“马呢？”

    “在行宫后门，有人在等您。”

    说完之后，老祭酒对着宋观南行礼，明显就是要送宋观南离开的模样。

    宋观南深深地看了老祭酒一眼：“您老人家多保重。”

    随后，她在一众士兵以刀剑簇拥之下，离开了这行宫。

    怀里面的卷轴沉甸甸的，宋观南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从这里再往北，那就是突厥交汇的地方了，季骁明去那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宋观南想不明白，可她却已经走到了行宫的后面。

    雪下得很大，大到宋观南看不清楚前方的道路。

    她翻身上马，毫不犹豫地握住了藏在卷轴里面的刀柄。

    一米多长的睚眦刀被宋观南从卷轴里面抽了出来。

    至于那些卷轴？

    不过只是个幌子。

    围着宋观南的士兵见宋观南从那卷轴里面拿出来了一把刀，一瞬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宋观南冷哼一声，把刀往身后一挎，打马走进了风雪之中。

    不过是向北罢了。

    渐渐地，宋观南听见了自己耳边传来的马蹄声。

    周围渐渐有了人影，宋观南表里面明白，这是季骁明派来押送自己去见他的人。

    他们之间，总归是要有一个人会输。

    宋观南不想输，她握紧了缰绳，任由雪花落在自己脸上，飘进自己的领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观南才终于看到了边疆大营所在的地方。

    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边关。

    宋观南勒马，平静地看着站在雪里面的那道身影。

    “在这里等我，陛下还真是好兴致。”

    “今年的雪下得很大，你来之前，朕就在想，这样一场大雪，会不会把这个世上的仇恨都洗得干干净净。”

    季骁明一身狐裘站在雪中，紫黑色的狐裘和白花花的雪，看上去倒是有几分沧桑的意味。

    宋观南翻身下马，朝着季骁明所在的方向缓缓走去。

    “离朕这样近，不怕朕亲自动手杀你？”

    宋观南隐约分辨出季骁明话里的笑意。

    可宋观南依旧朝着季骁明的方向前进。

    地上的雪不算厚，可宋观南已经能够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她一步一步地走来，身上的衣衫在季骁明看来有些单薄。

    宋观南抬头，一双漆黑的眼眸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

    “陛下是圣人，圣人若是要杀我一个臣子，只需起心动念即可，不用狠心。”

    也许是这一路上的风雪太大，宋观南的嘴唇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看上去很是单薄。

    季骁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朝着宋观南伸出手去。

    和之前不一样的是，他以前总是被宋观南气急，掐着宋观南脖子希望在她的口中听到服软的话来。

    可这一次，季承佑的手直接捧住了宋观南的脸。

    宋观南的脸的温度和这天上落下的雪花倒是没有什么分别。

    季骁明的拇指落在宋观南没有丝毫血色的唇瓣上，轻轻地揉捻。

    这是一种很暧昧的举动。

    宋观南已经被冻僵的脸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季骁明手掌的温热，嘴唇也在渐渐地恢复知觉。

    她不悦，想要往后退一步躲开季骁明的手，可却意识到刚才季骁明说自己不怕他杀了自己的话。

    宋观南眸色渐冷，挥手隔开了季骁明的手。

    季骁明也不在意，只是笑着对宋观南说：“朕不知道你来这一路上会下这样大的雪，是朕考虑不周了。”

    “这样苦寒的时节，陛下与其担心臣，倒不如担心一下已经年迈的老祭酒，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下这样大的雪，身子骨恐怕受不了。”

    宋观南对季骁明这样的温情戏码视而不见，只是冷嘲热讽他自以为是的体贴。

    季骁明却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继续笑着问宋观南：“那道圣旨看了吗？”

    宋观南沉默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

    季骁明叹了一口气，随后带着宋观南就往大帐里面走。

    进了大帐之后，宋观南苍白的脸色才缓和了不少。

    她长舒一口气，不由得在心里面腹诽起季骁明的无趣。

    早早地带自己来大帐取暖不就是了吗？还非要在雪地里面捂自己的脸？

    想着想着，宋观南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

    季骁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摆了摆手：“你们先出去，朕有话要和帝师说。”

    宋观南身形一僵，缓缓地转过身来，盯着季骁明，问出了自己从看到那一封圣旨之后就有的疑问：“陛下就算是舍身，臣也不一定会感激，陛下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