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文官儿们忙得连口茶都顾不上喝。

    而朝堂六大部，被大浪淘沙后、囫囵个儿留下来的大小官员们，更是忙得茅厕都没有功夫去。

    苦不苦？想想在外征战的大军们。

    累不累？想想还在洛州下棋的狄大人。

    ……

    狄映收子了。

    和他的四十七名弟兄们一起，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地拣回棋篓内。直到棋盘干净之后，狄映才又捻起了一颗白子，放去了自己面前棋盘的最角落处。

    没人知道他这个是什么意思。

    但也都懂事的没有问，也没有跟着去落子。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人都能看得出他们家的狄大人心事重重，且总是在走神儿。

    他们很想为他分担，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分担，只能安静地陪伴着。

    聂波是被下输最快的那一个。闲着没事儿做，就去招呼驿站的大厨房，做了许多的饭菜来陪着大人和弟兄们熬夜。

    这一夜，格外漫长似的。

    而当天边迎来破晓，他们家的大人还站在那块棋盘的面前，盯着角落里的那颗棋子出神。

    聂波就想上前唤大人用饭，忽听半空中有嘹亮的哨音在响。

    这不是他们侍卫队的专用哨音，聂波听不懂。

    但狄顺懂了。

    他兴奋地蹦起来，眉毛和胡子都快要飞到天上去，目光炯炯有神地就冲大人挥舞起了拳头。

    成功了！

    只有全面的成功，才不是烟花而是哨音。是用架在城墙上的硕大号角，吹出来的成功号音！

    狄映听到了，也看到了。

    他撑住双腿，缓缓坐下身。

    微笑出声道：“将我抬上马车，我们回大都。”

    说完，歪头就睡了过去。

    狄顺红了眼眶。

    面前这个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啊，本来都是小草，渐渐地，他就长成了参天的大树，顶天立地。

    尽力展开他所有的枝叶，去撑起头顶那一方硕大的天空。

    他们，都被他给庇护着了。

    风霜雨雪、雷电冰雹，都被他给挡在了外面。

    狄顺，已经记不得小时候的狄映是什么样子了的，只是为他的辛苦艰难感到难过。

    成功，就意味着……

    最后关头的到来。

    狄顺真的很想就这样扛着狄映跑，随便跑到哪里去都可以，只要能让狄映好好地活下去。

    可他也只是手指动了动，就抹去了自己的脸上，抹掉满脸的泪水。

    想要让狄映好好活着，就是助它展开更多的枝叶，而不是把其砍成光杆。

    叹口气，狄顺招呼谢净和周凛将大人抬上马车。

    他俩功夫好，手脚轻，比自己粗手大脚地要更合适做这个。

    周凛没用谢净，他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谢净也没有争，他风一般地掠去各个房间，弄了好几床厚的被褥铺进了马车里。

    一行人，装上吃用等物，再次出发，向着久违了的大都城。

    一路上，才听说了很多的事。

    一路上，也才听狄顺说了很多的事。

    侍卫们就将马匹的速度越放越慢，几乎都快磨蹭着地面走。

    这一去，他们家的大人死生难料。

    他们，会誓死追随。

    可也想大人能好好地、安安心心地把这一觉睡好，才有精力去打好最后的那一战。

    听到谢净这么说的周凛，轻轻摇了摇头，轻声回了两个字：“不会。”

    不会什么？

    是大人不会死？

    还是那并不会是最后一战？

    是啊，若是他们家的大人能活着，撑伞的手就不会放下，向着黑夜前行的脚步就永远不会止歇。

    他们，跟着就是了。

    而狄映，在睡梦中也没有停下。

    他梦见了好多好多看不清面目的人。好像有几千名百姓、穷苦的百姓，有男有女，都十分年轻健壮。

    他们被一辆辆好像是全封闭的马车车厢、又像是船舱的舱底给装着，挤得像沙丁鱼一样地给装着，车门，或是舱门还上了锁。

    他们却个个儿兴高采烈的，似乎对此遭遇毫不在意一般的，被那些物什给拉出了好远好远。

    好像一直在深山老林中行进，又像是茫茫大海中被风浪给掀着前行。

    有的人逃跑了，却成了山林猛兽的食粮，或是海中鱼类的美餐。

    有的人哭泣着，却好像只是因为被饿的。

    还有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就被另外一些……长得像鬼怪般的人给鞭笞、用刑。

    但他们大部分人却仍然很高兴，很奇怪的高兴。

    而越来越长的车队还是船队最后面，还远远地坠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看起来只是个八、九的孩子。

    他踉跄却谨慎的、小心翼翼地跟着，似乎很怕被人给发现了的样子。

    是个机灵的小家伙啊。狄映莫名感慨。

    梦里的视野又换去了一个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就被散进了一片山林里，像一片小岛上的山林里。

    而在他们的身后，有许多怪兽在追杀他们。天空还有猎鹰在飞翔，地上还有恶犬在咆哮，那些人，一个个地……

    狄映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梦里的画面却仍清晰地映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即使是现在他醒了，仍旧能感受到那些人内心深深的恐惧和绝望，以及那些怪兽们所表现出的残忍、血腥、暴虐和冷酷。

    那些怪兽，长着人形……

    狄映不知道这个梦有什么样的意义，也不清楚这是不是代表着什么。

    只觉心口憋闷得十分难受。

    “您醒了？”

    谢净适时地递来一杯温水。

    狄映接过，徐徐饮下，再问道：“到哪儿了？”

    自己还在马车里，不过没有感觉到马车的移动，可能是停留在某一客栈暂歇……

    不，不会。

    自己临睡前下达的命令是回大都城，那么，弟兄们就不会在半路有耽搁。就算耽搁住进了客栈，也没有理由还放任自己睡在车厢里。

    所以……

    “是到了吗？”

    他问向谢净。

    谢净有些无语地点了点头。

    他实在是搞不懂自家大人那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这黑灯瞎火的，周围一片安静，车厢里连烛火都没有点，只有他和阿凛陪着大人，怎么……这也能猜得到？

    明明这一路过来，大人都睡得很熟很沉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