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萧家人赐死那日，周子羡带着楚筱筱和孩子去了一趟萧府。

    “外祖…萧老夫人从前对我也是极好的，萧府里有专门为我准备的住处，虽然我很少在萧府过夜，每次一来她总是把我爱吃的备好，爱喝什么茶也记得清清楚楚…如今她年迈，虽然得以活下去，却要面对所有亲人的离世，不知道她会如何…”周子羡站在萧府门口，十分感叹。

    楚筱筱抱着穗穗，伸手摸了摸他怀中阿屿的手，确定不冷后才开口，“萧老夫人不是软弱妇人，当初萧家叛逃，她应当就已经想到会有今日的结果，我知道你不放心，日后多来看望一下吧。”

    周子羡点点头，迈步上了门前台阶。

    门口有禁军把守，但皇上有旨，许太子出入，所以他们并未受到阻拦，白夜等人都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有二人抱着孩子进了府。

    许久没来萧府了，一切都已与往日不同。

    从前的萧府贵为皇亲国戚府邸，哪怕再低调那也是华丽无比的，如今却满目疮痍，落叶纷飞。

    “府里的下人全都重新发卖了，只留了两个丫鬟伺候老夫人，一应饭食都是外面送进来，也难怪无人打扫了。”楚筱筱说道。

    皇上念在老夫人年迈、又不是主犯的份上饶她一命，但自然也不可能让她继续过从前那种富贵生活了。

    周子羡心里很是难受，却无法罔顾国法。

    到了老夫人居住的院子，一个丫鬟正在院里晾晒衣物，见他们进来忙不迭跪倒磕头，“奴婢给太子、太子妃、太孙、公主请安！”

    不等他们答话，屋内便出来另一个丫鬟，恭敬请安后略带哽咽地说道，“老夫人就在屋里。”

    周子羡便带着楚筱筱进了门去，堂屋里没人，他们便径直走进了内室，果然见着萧老夫人就坐在罗汉床上出神，连他们进来都没有发觉。

    周子羡心酸，上前轻声道，“萧…外祖母。”

    就这么叫吧，哪怕没有血缘，他也叫了许多年了，那些情谊总不会全是假的。

    萧老夫人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随后眼泪便掉了下来。

    “你…你竟然还肯来看我…”

    萧老夫人没想到周子羡还会来看她，她以为他会恨萧家，也恨她。

    周子羡单手端了一把椅子给楚筱筱坐，又端了另外一把自己坐到老夫人跟前。

    楚筱筱欠身一礼，安静坐下。

    “外祖母…许多事我知道你也是无可奈何，今日…我把两个孩子带过来给您看看，也希望您保重身体。”

    周子羡没说的话楚筱筱明白，今日是萧家满门赐死的日子，从今往后，萧老夫人在世上再无亲人，他把孩子带来给她看，也是想用新的生命稍稍抚慰一下她的心。

    可这怎么能一样呢。

    他们其实都知道，死去的亲人是谁都取代不了的。

    萧老夫人擦了擦眼泪，看向他怀中的阿屿，颤抖着伸出手碰了碰他的小手，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然后又转头看穗穗，楚筱筱将穗穗抱近了一些。

    老夫人看着看着又掉了眼泪，“你母后她哪怕知道了你的身世也是将你视作亲子的，她一定也很喜爱这两个孩子…”

    想起女儿，不免又想起今日将要赴死的儿孙们，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

    周子羡掏出怕子给老夫人擦眼泪，干脆转移了话题，“外祖母，我一直想知道，您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您的外孙的？我记忆里，您一直都对我很好。”

    提起这个，老夫人止住了哭泣，抬起头似乎仔细想了想，“…嗯，大约是你十一二岁的时候吧，他们怕我不能接受都瞒着我，可那一日我偶然听见你舅舅和逸儿说话，这才知道真相…”

    “那您为何…还是对我那么好？”

    萧老夫人抿了抿嘴，“你没有错啊…在这件事上，你和逸儿都是受害者，何况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一声一声的外祖母叫着，我的心也是肉长的啊…再到后来…我察觉出你舅舅和逸儿的野心，我知道我拦不住他们，便想着，我对你再好些，日后出了事，兴许你能保他们一命…谁知道…他们闯出这样的滔天大祸，我便知道…谁也保不了他们…”

    周子羡闭了闭眼睛，嘴角溢出苦笑。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以为的假戏里也有真情，而真情里却又参杂着复杂的思量。

    午时已到，萧老夫人看着天色突然住了口，她知道…此时她的儿孙们正在死去。

    楚筱筱不忍，正要先抱着孩子出去，突然看到老夫人嘴角留下黑血，人也随即倒在罗汉床上。

    楚筱筱大惊，扬声朝外喊人，两个丫鬟匆忙跑进来却只跪在地上哭。

    周子羡只震惊了一瞬便反应了过来，将阿屿递给楚筱筱，让她带着孩子去外面。

    楚筱筱也反应了过来，知道萧老夫人这是无法独活，一心求死，赶紧抱着孩子们出去。

    直到走到院中，午时的阳光洒在身上，心底那股寒凉才慢慢驱散。

    还好，孩子们什么不懂。

    楚筱筱叫来一个丫鬟，让她出去报给禁军，禁军自会派人进宫，宫里也会派人来处理。

    那丫鬟出去后，海灵和白夜也进来了，海灵见她脸色不好，将手里提着的篮子放下，从里面拿出茶壶给她倒了杯热茶，又将孩子接过去和白夜一人抱一个。

    楚筱筱喝了口茶，“你们先把孩子带回去吧。”

    两人领命走了，楚筱筱独自坐在院中等周子羡，很快他也走了出来，楚筱筱听见屋内有丫鬟的哭声。

    老夫人走了。

    周子羡在她身边坐下，脸色十分难看，却还是开口问道，“可吓着了？孩子们呢？今日我不该带你们来的…”

    楚筱筱摇摇头，“我没事，孩子让海灵带回去了，我在这儿陪你。”

    周子羡握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其实我一点也不意外，亲人都没了，剩她一个人在这满是回忆的萧府，怎么活得下去？她原本就藏了毒药在嘴里，只等午时将之咬破，与他们一同上路。”

    楚筱筱也有些唏嘘，“或许这对她来说是种解脱，她一定不希望你为她难过。”

    两人在院中坐了很久，直到宫中来人处理老夫人后事，他们才离开萧府。

    “筱筱。”回去的马车上，一直闭着眼睛的周子羡突然叫她，并伸手将她紧紧抱住。

    “怎么了？”楚筱筱任由他抱着，轻声问道。

    周子羡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如果有一天他毒发死了…楚筱筱会如何？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走了…”

    “呸！”不等他说完，楚筱筱皱着眉转头瞪他，“满口胡说些什么？”

    周子羡却没有依言闭嘴，而是认真看着她，“如果有那一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不…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活着！答应我！”

    楚筱筱只当他是因为萧老夫人离世受了刺激，也不与他争辩，只说道，“你给我好好活着，两个孩子需要父亲教导和保护，我可做不来。”

    周子羡轻笑两声，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