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苑是有钱老爷眠花宿柳的地方。

    它的背后有一条暗巷，那便是远近闻名的眠北街。

    这里一直以来都是大风堂和唐门势力拉锯的灰色地带。

    因此滋生了许多见不得人的生意。

    传说只要是进入眠北街的人，不分男女，只论贵贱。

    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对应的价格，只要有人真的对你感兴趣，有人出得起这个价格，那么就一定会有人拿钱出手。

    这是眠北最常见不过的交易。

    没有人会在意出价者究竟想做什么。

    是想要那个人的身体？

    惦记那个人身边的某样东西？

    或者只是想嘎个腰子解解气。

    小巷的尽头有一间店铺。

    店铺四壁挂满了历朝字画。

    如果放在别处，单看门面，这里一定是个做正经生意的古玩店。

    但既然店开在了眠北，那背后的真相必然不简单。

    鬓角微白的掌柜神态安详，双手合十，高举过头，正弯腰模拜着财神。

    财神像大腹便便，笑容可掬，栩栩竟似蕴有生机。

    “掌柜的，有大生意上门了！”

    财神竟然开口了！

    财神像当然不会开口，但财神会。

    财神当然就是朱动。

    叶公好龙，好的并不是真龙。

    当真龙降临的时候，叶公便吓得丢了魂。

    生意人拜财神，拜的也不是真正的财神，拜的只是被丢弃的良心。

    当真正的财神上门的时候，掌柜也并没有显得有多么惊喜。

    中年掌柜淡然问道：

    “什么大生意？这位客官不妨说说看。”

    “卖画，我要卖一副画。价由我来开。”

    这是什么无理的要求？

    可是中年掌柜闻言却陡然来了精神。

    “哦？你想要什么价？”

    “不要金银不要宝钞，我只想换一幅画。”

    “哪一幅？”

    “所翁青龙啸月图。”

    “好，好，好！”，中年掌柜开心地眉眼都笑在了一处。

    “把画给我，我这就为你去取啸月图。”

    朱动从画中取出了一张纸，一张没有装裱的普通的帐纸。

    纸上画着一个瘦高的小人。

    画功犹如孩童戏作，

    圆圆的脑袋甚至没有标注五官，

    脖子以下也只有一个不太规则的梯形，

    若不是潦草地勾画了左衽交领，还真的很难猜出这画的这是个人。

    中年掌柜非但没有嫌弃，而且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将画卷起，放入了做工精细的锦盒。

    所翁的青龙啸月图很快就被取了出来。

    所翁擅画龙。

    世人说张僧繇画龙不可点睛，点睛则飞。而所翁之龙不可近水，滴水则活。

    这幅青龙啸月图，无疑是所翁作品中的精品，画中青龙须发怒张，鳞片层次感强烈，仿佛随时都能破纸而出。

    这幅画如果放到京都的海王村，恐怕豪掷千金都难买到。

    用一张幼齿戏作换传世奇珍，中年掌柜不但没有觉得半分委屈，对朱动的态度也格外的殷勤。

    “哎呦！我的财神爷。您怎么又到处乱跑，让人家一阵好找！”

    金梅妩媚身姿随声而至，直接贴在了朱动背上，上下其手，也不知背人。

    “财神爷出手阔绰，夫人更是漂亮。”

    中年掌柜夸赞道。

    金梅却不领情，媚眼一翻，寒意陡生，似乎对中年掌柜充满了敌意。

    “小梅儿，别紧张。自己人。

    我听说霍老板手上有一幅所翁的佳作，画的是青龙啸月，献给大龙头正好合适。

    于是便专门走了这么一遭。

    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是财神朱动的自己人，还是青龙会的自己人，那是有很大不同的。

    虽然京城一晤，合作已经谈妥，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但是如果大龙头真的对眼前这位财神爷放心，就不会把自己继续留在他身边了。

    金梅方才有些事需要安排，一转眼朱动却没了影。

    她也是费了好大周折才寻到这家古董店。

    在她进店之前，已经向巷子里的其他店家打听过店里大概的情况。

    但是没有人知道中年掌柜的来历，更是警告金梅不要在那家店里惹事。

    尝试挑衅这家掌柜的人，都如人间蒸发一般神秘地消失了。

    在这个人如狗贱，人人都是商品的至暗世界，中年掌柜孑然一身，看护着一间小店，居然无人可奈之何？

    别人不能，不代表青龙会不能。

    今天金梅如果得不到一个答案，来日青龙会一定会不惜一切手段把中年掌柜的来历翻个底朝天。

    就连蜀中唐门，孔雀山庄这样的一方巨擘在青龙会面前都如同土鸡瓦狗，只能任其摆布。

    要想整治一个人，哼，就算你是皇帝老子，都逃不出青龙会的算计。

    中年掌柜似乎瞧出了金梅阴戾目光里的深意，他双手抱拳，淡然答道：

    “确实是自己人。相思夫人，在下，霍天青。”

    金梅心头剧震，几乎失去了表情管理。

    她在跟随朱动之前，以相思夫人的身份在三湘龙五身边卧底，这件事就算在青龙会内部知道的人都不多。

    可是眼前人居然一眼就看破了她的身份。

    他说他叫什么？

    霍天青？！

    “霍天青？哪个霍天青？”

    江湖上只有一个霍天青。

    威震八荒天禽老人的老来子，武林名宿商山二老的小师弟，关中大侠山西雁的师叔，前珠光宝气阁大管家——霍天青！

    无论哪一个名号，单拉出来都能足以与七大派掌门平起平坐。

    相思夫人当然不会不知道那个霍天青。

    可是早在几十年前，那个霍天青就已经死了。

    大侠小陆小凤破获金鹏帝国奇案时，霍天青被青衣楼楼主霍休毒杀灭口，人尽皆知。

    眼前的中年人，怎么会是霍天青？

    “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是去赴一个死局，自然会多做些准备。

    用毒酒算计人，实在不算是什么高明手段。

    当时我本来就有意退隐，刚好霍休给我递了这么一个台阶。

    霍休作茧自缚，折在陆小凤手里，本就是我意料之中的事。

    只要他一死，我假死的秘密就没有人能够拆穿。

    我掌管珠光宝气阁那么多年，私蓄的财产足够一生安稳日子。

    选择在这里开一间小店，只是怕被以前的朋友打扰到而已。”

    霍天青的解释无懈可击。

    他的背景对于青龙会来说也没有任何危险。

    他本就是陆小凤的敌人。

    昔年他的老东家青衣楼楼主霍休和珠光宝气阁的阁主阎铁珊死后，这两个势力都已经被青龙会收编接管。

    霍天青残留的人脉都在青龙会。

    既然对方敢报上这个名号，只要找一个珠光宝器阁的老人确认一下他的身份，便没有再深挖下去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