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皇？！”

    我呛住，展开那份金灿灿的奏折，粗略看了眼，只见上面大致写着龙玦逆天而行复活后土，为让后土重回神位，意欲毁六道，将后土昔年嵌进六道的元神碎片剥离出来。

    更要命的是他竟然拿到了龙玦意图摧毁六道的证据——龙玦在六道结界内打下的几枚神钉，神钉结成的法阵一旦时辰到了，可顷刻毁掉整个六道。

    我拿起那根玄铁锻造的三十公分长神钉，拧眉陷入沉思。

    阿玦……也太傻了点。

    “这神钉并未结阵，他也没有启动阵法，更何况六道的抗攻击能力你我皆知，就算龙玦真的用了这个法阵，也不可能像奏折上说的这样，顷刻毁掉整个六道，除非……”

    “除非他自己进六道，以元神之力摧毁六道，趁着六道动荡灵力虚弱，再将你的元神从六道内剥离出来，六道没有你的元神支撑，又遭受到这么严重的冲击力，才有可能顷刻崩塌被摧毁。”

    冥王散漫地以手支额接上我的话。

    我沉默，点头。

    冥王打了个哈欠不正经道：“这个神钉不是他摧毁六道的证据，本王命人调查过，这几枚神钉是当年往生大阵动荡，他为了稳固六道，避免六道被往生大阵影响才在六道结界内打下去的，非但不会损毁六道，还是在保全六道。”

    我合上奏折，坐回她身边，将奏折还给她：“阿绫，给你添麻烦了。”

    冥王勾起红唇，风姿妖娆地抬手敲了下我脑门，“你的事算什么麻烦？不过你这次可真要好好感谢我！

    虽然本王嫁进了天界，但本王终归是神祖钦定的冥王，身份职权还在，本王进天界后将冥界大权交给了阎君，阎君这家伙就喜欢偷懒，没几年就把宝座传给了闺女冥帝。

    偏偏冥帝那小丫头和我儿子挺合缘，如今两人共同执掌冥界，冥界政事他们不烦我，天界这边，但凡有与冥界相关的事情我家那口子全交给我一手处理了。

    人皇，他应该还不知道这些，没想到他来天界告御状最终还是告到了本王这个冥王的跟前。”

    凑过来，小孩子心性地向我讨赏：“这折子是在大朝会上呈上来的，一呈上来就被本王给压住了。

    人皇在天上闹，本王为了给众仙一个交代就把白旻和冥帝宣上来了，还派遣神官去冥界调查，调查结果和冥帝两口子交代的说辞一模一样。

    于是本王就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命人把他拖出去扔下凡间了，还不许他再入天界。

    如何，本王这事办的厚道吧！

    说来也巧，你身边那位土伯神官随后就把人皇企图煽动酆都大帝造反的事情上奏了九天，天帝倒是挺欣赏你那个小徒弟的。

    不过，虽然这事在众神面前是翻篇了，可本王与天帝，还有阿姊你，都心知肚明，你那个小徒弟从二十年前心里就有这个盘算！

    他就算现在不动手，以后也难说。

    之所以这些年本王与天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本王与天帝相信你们两人不会真做出置众生于水火的事。

    更多的是，相信你这位后土娘娘，渡得了众生，也渡得了你心爱的小徒弟。”

    我长呼一口气，问她：“你与天帝是什么意思？”

    冥王拉住我的手，道：“你家那位其实是个心怀天下的主，他有大爱，这些年来他一边想方设法地复活你，一边替你守着酆都。

    他稳固往生大阵与六道，他也是个见不得天下人受苦的神，只是他在你的事情上有点乱了阵脚，不过，这也怨不得他，这是你的劫，也是他的劫。

    或许只有你才能改变他的决定……往后，他该怎么走，就全靠你了。”

    我静了片刻，颔首答应。

    冥王正事说完，又开始不正经了：“我帮你解决了这么棘手的一件事，你该怎么谢我？”

    我无奈道：“我现在是肉体凡胎，想谢你也办不到啊。”

    “把你的小穷奇借我玩两天，两年后我再送回冥界。”

    我汗颜：“这么多年了你还想着玩它。”

    “我比较喜欢带毛的小动物。”

    我没法子只能答应她：“那你记得别让它到处乱跑喷火把你的天宫烧了！”

    “懂！我这就派人去冥界接它。”

    穷奇也要到手了，她起身要走：“我该回去了，我家那口子还等着我吃晚饭呢！对了，你要留心轩辕明奕，他最近好像在用人族气运炼什么阵法！”

    “好。”我点头。

    她交代完璀然一笑，一挥广袖就消失在了我的房间里。

    我深呼吸，心情压抑地剥栗子，这个轩辕明奕可真是烦人精，两头跑着讨好。

    可惜，哪头都没有得到好处。

    白竹这才晃晃悠悠地拿着栗子从外面回来。

    “好奇怪啊，我怎么突然就没有意识了，感觉好像睡了一觉，一觉醒来我在门口当门神……”

    颓废地坐过来，揉了揉太阳穴，敏锐地察觉到屋内有其他仙人残留的灵息，立马问我：“宸宸，刚才是谁来了？”

    我心不在焉地把一枚栗子塞进嘴里：“冥王。”

    “冥王……冥王！”白竹反应过来吓得差点跳起来，不敢相信地又确认一遍：“冥冥冥、冥王？！她不是在天上吗？她怎么突然驾临……”

    我没心没肺地随口敷衍：“哦，她是来找穷奇的，想把宝宝带天上玩几天。”

    白竹顺口气：“这样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天界知道你的存在……”哽了哽，瞬间惊呼：“嗳不对啊，那她岂不是知道你你你、你活着……”

    我点点头，淡定道：“天界一直都知道。”

    “那天界会不会阻拦您回冥界……死去的神重生那可是逆天而行，万一天界……”

    我清楚她在担心什么，便道：“天界不会阻拦，天界没打算管我。”

    白竹拍拍胸口，“这就好这就好……”

    我拿起一枚栗子呆呆地盯着。

    这几天发生的事，为什么总让我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呢……

    ——

    九月，霜降。

    人间的天气变得愈发异常了，谢家和宋家人走楼空，再没有乡亲们在镇上见过宋译了。

    磨盘上街的时候曾特意打探过宋译的消息，可他的邻居都说宋译半个月前就出远门了。

    怕是正躲在哪个地方暗戳戳地搞事情。

    谢沐瑶的尸体最终也不知被宋译安置在了什么地方，谢家如今倒是还留了个谢沐瑶奶奶在。

    只不过前一阵子也不知道是谁传出的谣言说谢家的祖坟墓地里藏得有传家宝，引了一堆想占便宜的熟人大半夜拿锄头铁锹去掘坟，把谢沐瑶爹妈还有爷爷的棺材都给砸坏了，尸骨散一地。

    次日老太太看见自家祖坟被这么糟蹋，老头儿子媳妇的尸骨残害被人这么作践，一气之下晕厥了过去，现在被娘家弟弟的儿子媳妇给接过去养病了。

    老太太走的第二天，桃花镇上下了场暴雨，将她家房子都给砸塌了。据前去趁机捡点有用东西的村里大妈说，她家值钱玩意是真不少，什么翡翠玉石珠子，纯银佛像，还有一些百十年前的老东西，稍微拿几样都能卖几百块钱。

    而从她家卧房里掏出的最多的东西，却是诅咒人用的竹签。

    外面人说那竹签上写了好几个人的生辰八字，有的头都被烧没了，私下里一问，三分之二都是本村相熟的老人家，还有一部分是镇上的，与暂时无法确认的。

    这下可好，她家房子一倒却让同村邻居发现了这种事，看来谢家的房子以后是不会再重修了，谢老太太也没脸再回家了。

    再话那宋译，他家倒是没被大雨浇塌，只是他舅舅最近在打他家房子的主意，正想方设法把他家楼房占为己有呢。

    这就是所谓的墙倒众人推，以前没发生这些事时，谢家和宋家在咱们镇上可是数一数二的出名人家。

    一个富得冒油，一个全家嘴贱。

    他们两家倒霉了，我家的生意倒是做得越来越好，自从我爸这个龙王老丈人的名号被坐实传扬了出去，整个县连同隔壁县的人家只要逢上丧事都往我家下订单，说是龙王老丈人亲手做的接引纸人在阴间比较有面儿。

    最传奇的当属半个月前有一外地人在镇上宣扬，说自己老爹过世的时候在我爸店里买了纸人纸马。

    结果前两天他爹头七回家，给他托梦，说老头本来因为缺钱在阴间处处受挫，还因为太饿，偷了人家一口饭被鬼差大老爷捉到打了一顿。

    鬼差大老爷还想把他丢进地狱里千刀万剐，碰巧他派出去找东西吃的纸人回来了，阴间鬼差一见到他身边的纸人就对他格外客气，又请他吃了一顿饱饭，还和他说，上头有令，见到带白家纸人下去的亡魂得客气些，说是白家老爷子是上头的关系户。

    就是因为这则传闻，我爸的白事铺子接连半个月都人满为患，生意红火到爆炸。不仅本地人来买，外地人也不远千里驱车而来，不仅买给死人用，还有定给活人自个儿用的！

    现在我爸那铺子都快成网红打卡圣地了，时不时还掺进去一个网红主播采访我爹，我爹本来就忙到火大，见到那些瞎掺和的更是没好脸。

    于是在我爹成功轰走一堆不三不四的无关人员后，网上有主播另辟捷径，开始发起了网络大挑战，挑战内容就是谁能和我爹说上话。

    如今我爹那铺子的订单都预定到五年后了，我爹的手都快扎冒烟了，无计可施之下只好把镇上那些退休在家养老的大爷大妈一起喊上去挣钱。

    这会子整个镇的经济都被我爹一个人给带上来了，大家伙都想着跟我爹赚钱，也不嫌我家铺子晦气了。

    外地倒是总有人慕名而来要做我爸的徒弟，可都被我爸以祖传手艺不传外人理由给拒绝了。

    我这辈子，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我家白事铺也能靠这个手艺发家致富——

    当我再次站在我家店铺门口，看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铺门口，一阵头疼，晃了晃身边男人的胳膊：“你倒是真给你老丈人脸啊，你看你老丈人忙得嗓子都吼哑了。”

    我肚子里的娃渐渐大了，小腹也开始显怀了，这几天眼见着肚子鼓起来，他就更不敢离开我半步了，恨不得每天去茅坑他都跟着我。

    “我只是和他们打声招呼，让他们清楚老丈人是自己人，对老丈人客气些。没想到竟有人把老丈人的威名传到了阳界，这样也挺好，就当免费给老丈人宣传打广告了。”

    “昨天晚上磨盘给我发信息抱怨，说他的手都被皮绳给拽肿了，他的直播间已经突破五千万观众同时在线，网友们都在线看着他干活，还对他受伤的爪子说风凉话呢。他说他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种委屈。”

    龙玦揽过我的腰肢，在外也要搂着我：“这小东西最近确实辛苦了点，白天要跟老丈人干活，晚上还要随着你学法术。

    不过他的付出倒是有回报的，前两天他在线捉鬼不是露了一手么，现在都成你哥手底下那个自媒体公司的台柱子了，你哥乐的好几天晚上都没睡着觉。”

    “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爹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呢！我爸这命，老来得财，属实不易。”

    “老丈人这边你是进不去了，走吧，去龙王庙。那边人少，你现在可是重点保护对象，要是在这伤到你的肚子了，得不偿失。”

    他说完还一脸温柔地轻轻摸摸我隆起的小腹，我失望：“啊？我都已经一个星期没见到我爸了，不知道我爸那老胳膊老腿能不能扛得住这么大的工作量。”

    “放心便好，老丈人脑子灵活着呢，现在体力活都是那群大爷大妈们强着干，你爸只负责组装上色描眉画眼这种技术活，不会累坏他老人家。而且我已经和老丈人说好了，今晚大家回家吃饭。”他耐心安抚着我的情绪。

    我一听爸会回家吃饭，顿时就开心了，“我爸今晚回来？好呀，我好久没有见到我爸了！我都想他了。”

    “龙王庙重建，今日刚刚开庙，去看看满意不。”他扶着我的腰哄我去人少的地方。

    我点点头，乖乖答应：“好。”

    只是没想到这么早，新建的那座富丽堂皇气派庄严的龙王庙就已经也人满为患了。

    听旁边路过那些香客的口音，好多都不是本地的，像是从北方来的。

    新的龙王庙占地面积比以前大两倍，神殿一重接一重，高墙绿瓦，香火鼎盛，神圣肃穆。

    里面的绿化也做得比较好，当初龙王庙门前那两棵百年桃花树与银杏树都留了下来，当地百姓还筹钱移植了紫桐花树与一些名贵花草树木。

    龙王庙大门口就放着一只很大的香鼎，鼎里插满了香客许愿的高香。

    庙门两侧是算命先生与卖香火纸钱的村民摆的铺子，看起来生意还蛮不错。

    远道而来的年轻香客举着香在庙门口虔诚礼拜，银杏叶落，满地金黄，还真有几分诗情画意。

    我都没来得及感叹龙王庙的变化，桃泠和白竹须慕淮还有多日没见的土伯就找到了我和龙玦。

    这默契，就像是提前约好了似的。

    “你们怎么也在这？”我惊讶问道。

    白竹双手背后无奈道：“我和须慕淮出来玩，看村民们都往这里跑，就也跟上来凑热闹了，桃仙是来上香的，至于土伯，我不告诉你你肯定也知道他是跟着谁来的了！”

    须慕淮潇洒一展折扇：“真没想到啊，你龙王爷在民间这么受百姓爱戴，人拜别的龙王，是祈求风调雨顺，轮到你了倒好，人家都是祈求龙王爷保姻缘保财运保长命百岁还有保早生贵子的！大家都说了，拜龙王，包治百病！”

    “你懂什么，这叫信仰，凡人供神，神满足凡人的心愿，这种力量是互相回馈的。”白竹双手合十骄傲道。

    须慕淮不大理解地问龙玦：“为什么不直接改成酆都大帝神宫，龙王庙，拐弯抹角的，若干年后人都不知道供奉的是哪位龙王。”

    龙玦没回答，白竹倒是一语点破：“啥？你是打算让这些百姓拜酆都大帝治百病吗？这不矛盾么？”

    须慕淮怔了怔，恍然大悟：“倒也是哎！”

    龙王爷是救命的，酆都大帝是收命的，尽管酆都大帝也救命，但在人间百姓的思想印象里……拜酆都大帝求姻缘求财运求长生不老，难免有点奇怪。

    “今天的人，怎么这么多？”我意外地问他们。

    桃泠淡淡一笑道：“还不是磨盘在外推销的好？自从磨盘捉鬼那个直播火了以后，人都问磨盘的师父是谁，磨盘说是姐夫龙王爷教的。

    这不，前两天还没开庙网上就已经有一大波人闻讯订票蹲点来赶头一波拜龙王爷了。”

    让磨盘帮龙玦打名声是我想到的，但我没料到，磨盘这家伙争气啊，竟然真把桃花镇龙王庙的名声宣扬出去了。

    这个人流量大的出乎我的意料，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猛十几倍。

    看来龙玦这会子自个儿也有的忙了。

    “咱们都别在外面愣着了，进去看看吧。”桃泠柔声提议。

    白竹也附和：“是啊，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我们刚来就在门外遇见了土伯和桃泠，说话说到现在，虽然桃泠在门口上了炷香，但里面还没有拜呢。”

    “还拜什么里面，正主就在这！小桃子啊，你有什么心愿今日尽管和这位龙王爷提，我替他应了！”须慕淮难得大度。

    只是桃泠还没开口就被白竹抢先一步：“你还替他应了，你有这个本事吗？你在人间的庙宇才几重，你哪有给人实现愿望的本事！”

    须慕淮不乐意道：“我虽然没有给太多人实现愿望的本事，但我好歹也有单独庙宇，更何况小桃子能有什么刁钻心愿我实现不了？

    你还说我呢，你自己还没有庙宇呢！不如早点嫁给我，我的庙带你住。”

    白竹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径直先打头阵往庙里去：“谁要和你一起住了？就你那小破庙还是别拉上我了，我虽然没有单独的庙宇，但我和土伯可是一直跟在娘娘身边享受香火的！

    这么多年来，娘娘的庙宇一直香火鼎盛，一点也不输于酆都大帝的神宫，就你那丁点香火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哎，你小瞧我了不是……”

    须慕淮与白竹小两口打打闹闹的先行一步，我抓住龙玦的手，朝他欣然一笑：“咱们也进去？”

    龙玦宠溺地摸摸我小腹，“进去时注意着些，别让香客撞着了。”

    我无奈拍开他：“你别摸了，再摸肚子都要秃噜皮了。不是说不喜欢这个孩子，碍事么？”

    他好笑道：“夫人又同本帝闹，哪有父亲不喜欢自己孩子的。”

    我争辩：“我肚子才鼓起来，还没大呢，你就天天摸，要是有胎动了，你岂不是一天摸一百次？”

    “多摸摸，孩子和父母亲。”

    “你还怕孩子不和你亲？”我无语。

    他厚着脸皮道：“终归是夫人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我和夫人第一个孩子，自然还是要多疼爱些。”

    “你现在应该多照顾我！”我不许他再摸我肚子，倚在他怀里念叨：“还要不要进去了？整天都是孩子孩子，惹急了我让你孩子老婆都抱不到！”

    “行行行，你现在厉害了，我惹不得了，走吧夫人，进去给你买东西吃。”他好脾气地哄着我。

    我傲娇哼了声：“这还差不多。”

    跟在身后的桃泠见状低头淡淡一笑。

    土伯想要靠近她些，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桃儿。”

    “舅舅没必要这么保护小仙，小仙已经长大了……不会再犯糊涂了。”

    土伯伸过去的手抓了个空，良久，才愣愣地自嘲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