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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龙王娶后
第201章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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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他带我一路往南走,途经山明水秀的南方山城,来到神秘古老的苗巫族落。

    传闻苗巫族曾是天神的后代,几百年前的苗巫族繁华热闹,巫族善蛊,用毒手段之高明世人皆知,当初也是人族之中挺庞大的一个族落。

    奈何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如今的苗巫族早已不似当年声名远扬,族群没落,现下的族落聚集地也不过仅有两三百户族民。

    但好在族民虽少族中人却将本族民俗文化保留的极好,族中人不但擅长织布刺绣,近年来族中圣女长老还号召族民学习祖先流传下来的用蛊用毒之术。

    至今纵使还没有达到人人会使用巫术的地步,可至少年轻一辈对用蛊制毒已经得心应手了。

    我和龙玦来到苗巫族做客这天,正逢苗巫族圣女大婚,嫁的正是同村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龙玦的那位老朋友恰恰又是苗巫族长老,见我们赶得巧,就执意要带我俩这个外村人去凑凑热闹。

    还特意拿了件本族女孩的服饰给我,要我换上他们苗巫族的百蝶银花裙,戴上他们苗巫族女子的鸾凤百花银冠。

    说是这样才能沉浸式体验到他们苗巫族文化的魅力,还能沾沾喜气。

    “我们苗巫族如今还保留着不与外界通婚的习俗,但也只是保留这个习俗,并不强制……

    不怕两位贵客笑话,当初我们本族的圣女因为这个祖先条例,还闹出过好几次大事,不是这个割腕了,就是那个殉情了。

    后来我们实在没办法,只能允许她们和外族通婚,但碍于我们本族的一些规矩,和外族通婚的圣女婚后就得卸任,我们重选圣女。

    圣女是我们阖族的精神支柱,是我们苗巫族的门面担当,是我们的信仰,我们选圣女当然得慎之又慎。

    好在,如今这位圣女虽然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但大学毕业后还是毅然选择回族带领族人们传承祖先遗志了。

    说起来,这俩孩子从小就在一起玩,长大了一起上学,可惜男孩子大学刚毕业就遭遇车祸,现在双腿不方便,脑子也受损伤了。

    回来两年,他妈妈给他说了好几门亲事他都不肯同意,而圣女听说他出事以后,也是刚修完学业就从外地赶回来了。

    姑娘说了,不在乎他腿脚好不好,脑子受过损,只想和他在一起,平平静静过日子。

    最开始两家商量的是,顾及男方腿脚不好,婚礼从简,可男娃娃坚决不同意,宁愿自己累些艰难些,也要按照我族习俗,陪圣女踩着一千朵山花铺成长道,走完这百步桥。

    百步桥,走百步,好百年,传说我族青年男女在成婚之日携手走过百步桥,便能获得天神的祝福,男娃娃这是真心想和女娃娃白头到老,好一辈子啊!”

    一双穿着大红民族服饰的新人携手走在百步桥上,漫天花瓣纷飞,两两相望,眼中皆只有对方一人。

    苗巫族婚嫁有新人赐姻缘的习俗,即新人拿着一筐鲜花,给本族未婚男女摸,若摸到红花,则代表姻缘在赶来的路上。

    摸到金色的如意花,则代表好事将近,有情人的很快便能修成正果,没情人的,也会在半年内遇见自己命定的那个人。

    而摸到其他颜色的鲜花,则代表没中奖。

    据说今天成婚的圣女就是在上一场婚宴摸到如意花的人。

    我和龙玦不是本族的人,但架不住长老知道龙玦的身份,将我们看做贵客,坚持让我和龙玦也摸一摸。

    我不好扫长老和众人的兴,便伸手随便拿了朵。

    掏出来一看,如我所料,我近来手气不好,是朵紫色的山间野花。

    没有掏出想要的红花与如意花,我其实是有些失望的。

    龙玦那边随即也掏出了一朵紫色花,我诧异将自己手里的花送到龙玦那朵旁,“你抽的竟然也是紫花,我俩果然心有灵犀!”

    龙玦也略感不满,沉默片刻,拿过我的手握在掌中,怕我多想便说:“只是个游戏罢了,做不得真。概率问题。”

    两位新人看见我和龙玦拿出来的都是紫花,顿时眉眼俱笑地激动了起来:“是紫花!紫花好啊,恭喜两位,两位好事将近啊!”

    我听他们这么喊,拧眉不太相信:“金花是如意花,红花是顺心花,紫花代表着什么?”

    龙玦亦略表怀疑:“紫花有什么讲究不成?”

    新娘子嫣然一笑,掀开蒙在竹筐上的一层红布。

    我这才发现,篮子里剩下的皆是红花金花与淡黄色的野雏菊。

    “这紫花,原名叫一线牵。在我们苗巫族的婚礼上同时摸到紫花,这叫千里姻缘一线牵!”

    新娘子热络的给我们解释:“以前同时摸到紫花的男女,现在都结为连理了,两位本来就是情侣,我们这还没遇见过情侣两人恰好都摸到一线牵的情况呢!这简直就是缘上加缘,当然是好事。”

    年轻的新郎官开心说:“这可是天神的旨意,两位贵客喜事当头!”

    我惊讶不已地拿着手中紫花,不可思议地轻笑:“竟然阴差阳错,还是摸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了。”

    龙玦收紧握着我的五指,脸上神情也总算柔和了几分,“果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么。”

    我把花送给他,“不用牵,我可以自己来。”

    “若真是天意,那可否……把你还给我。”他眸光黯下,脸上倒没有多少欣喜。

    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万一,老天爷同意了呢?总归,是个好兆头。”

    他听罢我的话,抬眼深情又不舍地看了我许久。

    突然圈过我的腰把我抱了起来,目光蓦地柔和:“说得对,万一,它同意了呢。”

    “那我们就提前恭喜两位贵客了。”长老笑吟吟地拱手道贺。

    旁边的年轻姑娘们也纷纷围上来凑热闹,扬起手帕里的花瓣。

    漫天花雨簌簌而落,他深情清澈的温柔眉眼,隔花映进我心中来——

    夜晚,我靠着他的肩,和他一起坐在山顶,安静看满天繁星。

    “阿玦,真没想到许多年后的星星,也这么好看。”

    他握住我的手,温柔说:“是不是除了人的思想变了,人间的其他,都没变?”

    我点点头:“是啊,现在的人间,比从前,更好了,更美了。”

    “鳞儿,你留下来,我可以带你去看更多赏心悦目的人间山水。”他压抑低吟。

    我莞尔一笑,“好啊。”

    他沉默住,良久,又将我整个人都抱进了怀中,傻傻地将头贴在我心口,轻轻抚摸我隆起的小腹。

    “鳞儿,等孩子出生,我带你去看蓬莱的荼蘼花海好不好?

    冥帝曾和我说,蓬莱的荼蘼花,三界一绝,南海的桃花也极好,盛开时如云似锦,西湖的莲花,清香怡人,冥界的秋彼岸,也极美……

    我们可以先去南海住一阵子,待桃花谢了,便正好可去蓬莱赏荼蘼。

    荼蘼花败,再看莲花。西湖醋鱼煞是有名,我常听黑白无常提起,阎君那么挑嘴的人,也会每年都带夫人去尝一尝。

    冥界忘川府的秋彼岸,如今已经成了冥界有名的风景区,我可让他们在忘川之畔,清远僻静的地方盖一处小庭院……

    夫人不是许多年前都吵着想过一过不被人打扰的日子么?届时,我告假个一两年,专门陪夫人游山玩水。”

    我阖目,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嗯。”

    他怜爱地摸着我们的孩子,声音愈发低哑:“早前,我希望夫人肚子里怀的是个丫头,如今倒希望,是个儿子……”

    我昂头,热意顺着眼角涌出,强撑平静语气:“嗯?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他抚着孩子,佯作淡淡:“儿子可以早点子承父位,为夫都当了多少年酆都大帝了,如今只想退位,陪夫人……

    现在才明白,原来本帝以为的来日方长,其实却是电光火石。你我已经错过了这么多岁月,我怕我浪费一秒,你我便少一秒。”

    “那就希望他是个儿子,等儿子长大,你我就离开冥界,四处游山玩水。”我心痛如割的压低声,配合他。

    他贪婪地用力揉了揉我腰肢,“白旻帝君说,养儿子是件很伤脑筋的事,儿子小的时候,要教他读书习字,儿子长大了,要教他修炼,儿子成年了还要操心他的婚事……

    我幼时囫囵便长大了,我没体会过父爱,亦不知如何教养儿子,鳞儿,我怕我当不成一个称职的父帝。”

    “怕什么,这不是还有我么?就算我也不会养孩子,还有土伯呢,土伯最擅长带小孩了。”

    我抱住他,尽量不让泪水掉在他身上,别过脸去,接着往下说:“阿玦,咱们可以先要个儿子,再要个女儿,儿子最好像你一样稳重,女儿,就像桃泠那么乖,就行。”

    “笨夫人,哪有希望自己的闺女像别家年轻姑娘的?”

    他攥住我腰肢,嗓音愈发浑浊,携着哽咽:“儿子要起什么名字,也要好好想想……不能再似为夫,名字如此敷衍。

    我娘生我的时候,并不喜我,她只想利用我实现她的愿望,我只是她用来留住父君的一个筹码。”

    我歪头,枕在他的肩上,搂紧他脖子,心疼笑道:“你名字可好听了,敷衍,但我却极喜欢。阿玦,遇见你以后,每次念你的名字,念的都是心安。”

    他沉笑,再抬起俊逸容颜,已是和我一样泪湿满面,“那以后,我们可要用心给我们的孩子起名了。”

    “好。”我抬手给他擦去脸上泪痕,努力调整状态,凑过去,情意绵绵地往他清凉柔软的唇上吻了下。“阿玦,我会想办法,把孩子留给你。”

    他哽了哽,欲哭却笑,目光悲凉地凝望着我:“傻瓜,谁要孩子了,本帝想要的,是你。”

    “如果天意注定我们要分开,那把孩子留给你,是最好的选择。”我执起他的手,贴在脸颊,“阿玦,我不后悔。”

    他悲恸咬住牙关,难以接受:“鳞儿……”

    我笑笑,道:“身化六道后的这些年,我的一缕神识散在三山五岳,你知道,我都经历过什么吗?”

    他含泪望着我。

    我抓住他的手,闭上眼睛,施法带他来到了一个异世空间——

    再睁眼,我与他牵手立在一片雪白云头,拨开云雾,薄烟下的人间正在经历百年难得一遇的旱灾。

    遍地尸骨,饿殍千里,烈日当头,龟裂的地面寸草不生。

    枯井旁的老太太搂住自家孙女,脸色发青,却还是将最后一口米汤留给了小孙女喝。

    “奶奶,你也喝啊。”小孙女满脸脏兮兮,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灰色麻布衣,鞋头的白布还没来得及拆下来。

    大旱之年,被饿得面黄肌瘦,捧着摔出缺口的瓷碗,水灵灵的眸子乖乖盯着已没力气的老人家,伸手就把米汤往老太太嘴里送。

    可老太太却扭头推开了她的汤碗,搂着她慈祥哄道:“妮儿乖,奶奶现在不饿了,妮儿要好好吃饭,不能浪费了这一口饭。”

    “你爹娘,都死在了这场干旱中,无论怎样,你要撑下来,你还小,要把活着的机会,让给我们的子孙……”

    小孙女担忧:“可是奶奶,你都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老太太摸摸小女孩脑袋,拿过碗,执意把米汤喂进小女孩嘴里:“奶奶不饿,妮儿,奶奶想睡觉,你去旁边玩一会儿好不好?”

    “好……”小女孩听话离开,原本是不想打扰自己奶奶休息的,却不想奶奶这一睡,却是永远没能再睁开眼。

    “奶奶,奶奶——”

    “锦朝元和三年,江北大旱,民间大半年滴雨未下,百姓们饿死渴死,朝廷新帝当政,大肆庆功,粉饰太平,置江北旱情于不顾,仅仅半年,受天灾而死百姓,足有三十二万。

    以致于,后来百姓们为保子孙后代不被饿死,五十岁以上老人,集体绝食自尽,只为将生还的机会,留给小儿。

    人如蝼蚁,力微势弱,但他们也在拼命的,想方设法活下去。若自己活不下去,就让子孙,延续自己的生命。”

    我看着云层下那些挥手让儿孙离开的老人家,怜悯道:“若有可能,谁不想长命百岁,寿终正寝,临死,少遭罪。”

    人间的百姓活不下去了,便将最后的希望寄予神明。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后土娘娘,求您解救我们,解救江北的五十万百姓吧!”

    “后土娘娘保佑我们江北,早日摆脱旱情,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我们实在撑不下去了……”

    “后土娘娘救救我们吧,求娘娘保佑,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你们看!后土娘娘的神像旁,长了一株麦子……”

    “下雨了,终于有救了!”

    “神仙娘娘显灵了,显灵了!”

    十月,江北降雨,一场喜雨,解救数十万生灵。

    后来他们在当地给我建了祠,而当初因为一口米汤侥幸活下来的那名小女孩,在后土祠里做了道姑。

    我见龙玦看着人间发生的一切陷入沉思,又施法让人间场景变幻,世间百态继续上演下去,“黎朝大明二年,青州雨灾,淹死百姓六千余人,祥德六年,北川地震,遇难伤亡者达三万,庆朝十六年,瘟疫横行,病死的老弱病残,达三千,羲和二十二年,太平县海啸,遇难者六万三百二十一人。”

    人间的每一场变故,都能看见百姓们在拼命求生,他们有的自己经历了失去至亲挚爱的痛,便选择帮助他人撑伞,因为自己晓得有多痛,所以才宁愿掏空自己,也要为别人捂住伤口……

    “刘郎中,你女儿才刚去世……你还是不要再管我们了,你还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别再经历这种痛了……”

    “那怎么行呢,此次瘟疫来势汹汹,刘某身为郎中,自幼学的便是济世救人之道,怎能因一己伤悲惧怕,就弃大家不顾呢!”

    “我习武,我能爬进去救那个孩子!”

    “怕是等会儿还有余震……”

    “我身强体壮,死不了,我保护那孩子!”

    “秦家那小伙子,刚死了爹娘,这两天拼了命的在水里救人。”

    “再救下去,怕是他自己要先累死在水里啊!”

    “神明保佑,别再发海啸了,别再刮风下雨了……”

    “大家都说风雨海啸每次都进不去后土神庙,我们快去求后土娘娘庇佑,海啸进不去神庙,去了神庙,我们就有活路了!”

    “后土娘娘,您是地母,您一定,要保佑我们啊!”

    后来,后土神庙香火鼎盛,祈求声一片,海啸终于消退,人间又恢复了往日生机……

    人们在海边重建了后土祠,塑了后土神像,这些年,与其说是我的力量庇佑着他们,不如说是他们的信仰,供养着我。

    “他们曾被上苍舍弃,世道舍弃,若我们也舍弃他们,他们该多无助。

    神明存在的意义本就不是凌驾于众生之上,做众生的主宰,而是在众生皆苦,走投无路时,能伸手拉他们一把。

    神明,就是在他们活不下去时,做支撑他们熬下去的那根支柱。

    苍生的信仰与香火供奉着我们,我们也该,慈爱众生,保护好他们,他们也是我们的子民,若我们舍弃他们,他们必然舍弃我们,当我们不被需要,那我们就没有生存的必要了。

    阿玦,生而为神,有些使命,是与生俱来,一神之命,抵不过千千万万众生之命的。

    你做酆都大帝这些年,早已明白为神的意义,阿玦,你是个好神仙,不可再为了我,一时冲动,做出让你我皆后悔的事。”

    我拉住他的手,主动搂住他的肩,靠进他的怀抱:

    “当年我没有因为一己之私,而放弃化身六道,不是因为不够爱你,而是因为,我要保你,也要保这世上千千万万的生灵。

    如今,我的选择,还不会变……不要为了我去犯险,你与众生,皆重要。”

    “鳞儿……”他明白我的意思,听完我的话,大手将我肩上的紫衣抓得很紧。

    自我挣扎了许久,方含泪放弃,“你还是一点也没变,通透的,让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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