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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春
第290章 曾追·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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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追在务本坊住下后,每日不是去学宫听学,便是去国子监观课,因他有文解在身,倒没人拦他。

    又因他性子爽朗,不往细微处计较,还好交友,士子和生徒们都喜欢与他作堆儿,相处得十分和睦。

    没几日,对其之称谓,便从曾追、问峰,叫到了诨名曾二。

    在学宫与国子监蹭课的同时,曾追也没忘掉往拾文雅集投文之事。

    这日他特地选了两篇得意之作,找客栈掌柜借了只驴,骑着便往泰康坊去了。

    到泰康坊后,都不用问人,便能在最显眼的街口,看见拐角那间恢宏阔气的书局。

    他来到书局大门前,见其朱榜上张贴着拾文雅集的征文告示,便寄了驴,捧着自己的文章,大步朝书局里去了。

    一进书局,他没急着找人投文,而是先浏览起货架上的书来。

    书架上,除名典名籍外,还有不少新文、新书。

    曾追随意抽了两本来瞧,觉得写得不如自己好,顿时信心倍增,这才抓着一名堂倌问起征文之事来。

    堂倌先生将他打量一番,见其衣着寒伧,面色便有些冷淡。

    “随我来吧。”说完,领着曾追往楼上走。

    二人上楼,堂倌先叫曾追在楼道上等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请出来一位胖掌事来相人。

    那胖掌事瞧了曾追两眼,朝他伸出手,“文稿交上来,五日后来看朱榜,过了初筛,才能进携月楼。”

    奇了,他进京赶考,没看黄榜却先要看朱榜。

    曾追虽腹诽,却依言递上了文稿。

    那胖掌事接过来翻了翻,“曾追,蜀中人氏……刚来京城?”

    “正是。”

    曾追正欲自我引荐一番,那胖掌事却已将文稿合上,紧接着朝他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道:“退下吧,五日后来看榜。”

    说完,便走了。

    堂倌走到曾追面前,皱眉道:“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看一眼能少块肉还是怎地?曾追只好又跟着堂倌下楼。

    下楼后,他本说再看看书,却被堂倌催促着离开。

    这书局上上下下倒是挺会摆谱儿。

    曾追忽然有些想上去追回自己的文稿,可他到底是忍住了,等五日后来看榜。

    五日后,曾追早早地来到了继圣书局门前,朱榜却迟迟未张,他只好在门口等。

    随着时辰渐高,陆续来了不少人。

    “曾兄。”

    曾追听得有人在叫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冯杪,“冯兄也来看榜?”

    “正是。”冯杪来到曾追身旁,同他一起等。

    “那你可知何时张榜?”

    “应当是在巳时正。”

    “那应当快了。”曾追耐着性子等,左右闲得无聊,他便同冯杪闲谈起来,“江小萍的集子进展如何?”

    冯杪微微叹气,“本已谈妥,谁知答应帮忙之人忽然失悔,只好告吹了。”

    “那小萍岂不是白盼一场?”

    “他倒是无所谓,照旧浸在他的温柔乡里,不问世事。”

    曾追微微皱眉,江孤只怕并非像表面看起来那般无所谓。

    “若实在不行,就让他离开京城,以他之才名,何处不能混得风生水起?”

    “他有他的不得已。”冯杪神色微暗。

    曾追还待再问,书局里忽然出来两个人,将一张告示贴在了朱榜之上。

    冯杪高兴道:“我的文章中选了。”

    曾追闻言赶紧去找,也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我的也中了。”虽在意料之中,曾追却仍旧欢喜。

    那张榜之人对众人道:“上榜者,请在三日后,于携月楼参加终选。届时会由各书局东家,还有朝中各位有名望的大人,从榜上文章中,当众筛选出前十名,交由我们继圣书局刊印售卖。所以请上榜者和受邀者,务必准时入楼参加拾文雅集,莫要错过精彩的选评大会。”

    周遭响起欢呼声,曾追看冯杪手鼓得起劲儿,也跟着拍了两巴掌。

    待看完榜后,众人纷纷都散了,曾追本想进书局打听打听拾文雅集的情况,可一想到那胖掌事与堂倌的嘴脸,便抬不了腿。

    罢了,中不中,三日后自会见分晓。随后便同冯杪告辞,回了务本坊。

    三日后,曾追来到曲池,参加拾文雅集的人很多,文人雅士、公亲贵族,还有应考士子。

    曾追挤在这些人中,想着自己今日即将文耀京都,而这些人都将知道他蜀中第一曾追之大名,神色便难掩激切。

    他来到携月楼,出示自己名帖后,被带上三楼。他一路打量,见这拾文雅集场面铺得这么大,便越发地期盼起来。

    “曾兄。”

    来到三楼,曾追正四处观望,便听见有人在叫他,循声望去,果然是冯杪。

    冯杪身边还坐着十几名士子,见曾追过来,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

    “这位便是我同诸位说过的问峰兄,蜀中才子曾追。”冯杪对众人介绍。

    曾追朝众人拱手见礼,“在下蜀中曾追,初来京城,请多关照。”

    众人皆拱手回礼。

    曾追问道:“诸位都是来比文的么?”

    士子们纷纷道是。

    冯杪拉着曾追坐下了。

    曾追看了一圈,低声对冯杪问道:“冯兄,依你之见,这些士子中,几人有望中选?”

    冯杪目光深暗,“朱榜三十人,最终只选十人。”他凑到曾追耳旁低声笑道:“在下以为这些人所著之文,皆不如曾兄。”

    这话听得曾追心头舒畅,可随即又反应过来,说道:“你又没读过我之文章,又如何知道他们不如我?可见你是在恭维我。”

    冯杪笑道:“曾兄这般妙人,对事见地非凡,所著之文自是奇妙,也自当非同凡响。”

    曾追轻易认同了,“这倒也是。”

    冯杪笑容微僵。

    曾追觉得人情应当有来有往,有样学样地表扬道:“冯兄言美,想必文章亦美。再看冯兄这般闲适从容,想必是胜券在握了,若被选中,在下定当拜读高作。”

    也不知他是有心夸扬,还是在阴阳怪气,冯杪脸上的笑容是彻底挂不住了,硬邦邦回道:“粗陋之才,不敢当此溢美。”

    “自谦了吧。”曾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能与江小萍交好之人,又怎会是庸才?”

    冯杪豁然起身,扔下一句“内急,失陪。”便往外去了。

    曾追觉得自己也有些急,便追上去,搭着他的肩道:“咱们一起。”

    好容易熬到雅集开席,曾追那嘴才消停了。

    冯杪见其专注盯着台上,心头冷笑。

    不是自恃才高,说他无才无德么,这便挫其锐气,看其往后还敢不敢在他面前大言不惭。

    台上台下各已就位,周善才让士子们依次序呈上自己的文章。

    曾追将文章呈上后,听各书局还有各评选官,将几篇文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心头不禁忐忑。

    终于轮到他了。

    曾追看见自己之文章,经众人之手,却未获只言片语,心头不禁微微发凉,原本期待的神色也逐渐冷了下来。

    冯杪在旁见了,心头只觉得痛快非常。

    所有文章评定结束,周善才宣布了被选中之文章。

    看着台上得意洋洋的十名士子,曾追不禁皱眉想道:京中竟这般卧虎藏龙,他曾追连前十都排不上号?

    不行,他不服,他倒要看看,这前十名所著之文,究竟比自己好在何处。

    打定主意,曾追便趁所有人都在恭贺中选着之机,来到了呈贡文章之礼案前,拿起那中选之文看读了起来。

    仅读了一篇,其怒火便被点燃,读完第十篇,只觉得犹如被人强塞了一顿狗屎,恶心得他差点作呕。

    曾追压着怒意,耐着性子再看其余落选之文,亦是不知所云,满篇废话,甚至竟有誊抄典籍以充数者。

    心头疑惑尽消,灵台雪亮。

    原来如此!他们竟敢愚弄他!愚弄大众!

    曾追勃然大怒,将文稿往桌上一拍,怒吼道:“岂有此理!”

    周围人被这一声吼给震得回身,朝他投来惊异的目光,冯杪站在不远处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这样狗屁不通之文,竟能博得贤才之名,简直贻笑大方!”

    曾追掀翻礼案,将手中文稿奋力朝人堆儿中一扔,文稿顿时满天乱飞。

    众人见状,纷纷去捞。

    曾追已彻底明白此次雅集之内诟,被愚弄的怒火,烧得他恨不得将屋顶都给掀了。

    “什么拾文雅集,我看就是抢钱大会!”

    冯杪笑不出来了,他见势不对,赶紧鼓动参选士子们上前阻止曾追。

    曾追怒意冲天,却势单力孤,顿时被围上来的士子扑到在地,然后犹如一个响鼓,被无数双拳脚捶打。

    可越锤他越响,越锤他越不服。

    今日就是被打死,他撕开这书局龌龊之面目,为自己鸣不平。

    周善才听到了动静,带人赶来阻止这场殴打,“住手!”

    当众士子被拉开,曾追已鼻青脸肿,一股热血自鼻腔涌出,他抬手一擦,然后吐出一口血沫子,指着周善才的鼻子骂道:“你们这些书局,说什么拾文选贤,却不过是空手套白狼,两头来要钱。”

    他又指向方才按着他打的那群士子,冷笑道:“收了这群草包的钱,将其供成什么贤才,再将他们那狗屁诗文刊售,误人子弟,真是贪婪无耻!”

    “京城文坛有你们这帮蛆虫,简直是莫大耻辱!”

    周善才脸色几变,忙让侍从前去捂嘴,然后将人带走。

    曾追被按住,正要高呼,却被人拿汗巾堵住了嘴。

    这些混账!

    他心头绝望,却忽听得一声沉肃之声劈开满楼污浊,如一缕明光罩在了他头顶。

    “慢着!”

    人群被分开,一名布衣儒士踩着满地废纸而来。

    此人虽着布衣,却难掩锋锐,曾追望着他,一时被其威严所震慑,愣愣地看着他。

    他走到曾追面前扯下他嘴里的汗巾,温和问道:“你姓甚名谁?何字?何号?”

    曾追不敢造次,老实答道:“学生蜀中曾追,表字问峰,无号。”

    那人问他是否对献文结果不满,曾追立即点头。

    他当然不满,被戏耍、诓骗,这事只要是个长了骨头的大丈夫,都不会委曲求全。

    曾追一见他,便犹如突然之间找到了支柱,将委屈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那人听完后,提议重新公开评比。

    可周善才却做贼心虚,企图抹过,还污蔑曾追是因没选上而嫉妒。

    他嫉妒什么?嫉妒那些草包如何将认识的字组成狗屁不通的乱章?

    曾追怒不可遏,便将方才看过的所有参选文章,一字不落的吐出来,砸在那些草包脸上,将那些草包砸得满脸花红,半个屁都不敢放。

    周善才见此情景,想将曾追强行拖走,却被与那人同来的几位先生阻止。

    看先生们为自己申冤、辩驳,曾追才觉这京城也并非都是蝇营狗苟之辈,既感动又委屈,差点号啕大哭。好在憋住了,没当场失态,让仇人看了笑话。

    此时几位先生附议,将所有参选诗文重新公开评比。

    想是几人身份非凡,周善手难以一手遮天,只好答应将所有文章重新公开评比。

    结果不出所料,果然是曾追获得了第一。

    曾追却并不高兴,只觉耻辱。

    早知如此,就不该来参加这个什么狗屁拾文雅集,白白侮辱了自己的文章。

    想到是冯杪让自己来参比,他四下搜寻,却已不见冯杪踪影。

    也不知此人是否故意而为。

    曾追获得第一,无疑是狠狠扇了周善才、诸位鉴官和所有参选士子,一个狠狠的耳光。

    为收拾残局,挽回声誉,周善才只能遵循规定,让曾追将文章卖给他。

    曾追自是不从,他的文章便是烂在手里,也不能被这些龌龊之人染指。

    谁知那周善才却明目张胆地威胁他,说若是他不将文卖给继圣书局,从此京城无人敢刊印他的文章。

    不刊印便不刊印,他宁肯自己的文章默默无闻,也不会将它们交给这种人。

    正在此时,一道响亮而有力的声音,横插进来,搅碎了周善才脸上的得意。

    “东家口气不小。”

    曾追循声望去,却见发话的竟是一名女子。

    那女子道:“只要斩春书肆和我胥姜在这京城一日,他的文章便永远不会变为废纸!”

    这位名叫胥姜的奇女子,与周善才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竟毫不落下风。

    曾追满脸崇敬地看着她。

    能言善辩,不畏强权,真乃女中豪杰!

    不曾想这京中竟有这般人物!

    这一趟拾文雅集,他曾追虽失扬名之机,还挨了一顿打,可能结识这些心怀公义之人,便不算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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