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没有散去，鹰来背着竹篓从满是露水的山路走下来。采摘草药分节令，也分时辰。

    有些草药适合夜晚采摘，有些需要露水没有晒干之前采撷。名医毁在草药上，一些药铺出售的药材是真的，问题是时辰季节不对，还有后续处理的手法不对，导致药不奏效，这能怪郎中？

    几个晨起修行的弟子用异样的眼神扫了一眼鹰来，默契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与他擦肩而过。

    归元宗是四个元婴期的真君歃血为盟，联手组建而成。

    鹰来是归元宗的丹宗外门弟子，也就是没有正式拜师的那种。

    十三年前，一头妖鹰抓着一个大约两岁的婴儿从群山飞过，妖鹰被丹宗的雪浦真人击杀。

    这个不知道妖鹰从哪里抓来的婴儿就成为了丹宗最特殊的一个弟子——无父无母，从小就在归元宗长大。

    因为是妖鹰抓来，因此这个婴儿被雪浦真人起名为鹰来，无姓。可以称得上是在归元宗长大，可惜鹰来的天赋不太好，金火土三系灵根，还有一种不知名的隐灵根。

    修行要有灵根，却不是越多越好，一金二银三铜铁，四系灵根基本上注定没啥出息。

    雪浦真人救回来的婴儿，自然受到雪浦真人的庇护。事实上鹰来就是在雪浦真人的洞府长大，可以说是雪浦真人一手养大。

    灵根不好，修行极为缓慢。从读书识字开始，鹰来翻阅的就是道藏，七岁开始学习入定打坐，八年的时间，鹰来也仅仅是练气四重。

    平均两年跨入一重境界，实在是太慢了。

    练气十三重，按照鹰来的修行进度，还得十八年才能达到练气巅峰，而那个时候鹰来已经三十一岁。

    二十老筑基，百年少金丹。

    这是说二十岁筑基已经晚了，百年之内能够凝结金丹，也算是修行界的新秀。

    鹰来知道自己天赋不好，还因为从小在雪浦真人的洞府长大，而遭到许多师兄弟的白眼。

    占着茅坑不拉屎，说的就是鹰来这种天赋太差的弟子。许多丹宗弟子认为若是他们也有机会生活在雪浦真人的洞府，境界早就一日千里了。

    鹰来习惯了别人的白眼与排挤，别人不理他，他乐得自在。鹰来脚步轻快回到洞府，雪浦真人应该还在修行，鹰来手脚麻利把采来的草药处置。

    药材分为几种处置手法，捡、筛、颠、揉、拌……这是寻常的炮制法，还有火制法与水制法以及其它的手法。

    从自己炮制的药材中取出一些，鹰来背着竹篓溜出山门，山脚下有个朝元镇，每隔十天，鹰来会下山一次，帮助那里的人免费诊治。

    鹰来离开之后不久，洞府中走出两个中年道人，其中一个气度威严的道人说道：“雪浦师弟，鹰来的根骨资质太差，不适合继续留在山上修行。”

    神色平和的雪浦真人淡淡说道：“知道。如果大家嫌他碍眼了，我带他下山。”

    气度威严的道人错愕，我说的是鹰来，你这不是起哄吗？你是丹宗的天才，你下山是几个意思？

    雪浦真人说道：“鹰来知道自己天赋不好，四系灵根的小废物，那又如何？你知道两年前开始，鹰来帮助多少人诊治过？你可知道他免费送出了多少药材？

    雪冷师兄，修行修行，修的是心路，看的是言行。这是我救回来的孩子，或许不适合作为丹宗的弟子，那就做我的儿子好了。”

    归元宗弟子不能随意下山，鹰来不太懂这个规矩。雪浦真人不喜欢说教，也不对鹰来说什么规矩。

    因此许多弟子认为鹰来可以随意下山，这就是狐假虎威，一个修行如此缓慢的废物，还经常下山鬼混，宗门怎么可以放纵这样的败类？

    应该逐出山门以正视听。

    鹰来一路小跑，十天前下山，好几个熟悉的老人家病情有些反复。

    这一次鹰来特地带着对应的药材，他们买不起的，许多药材只有归元宗的深处才有。

    进入熟悉的小镇，微笑对着一个个打招呼的熟人点头还礼，在一声声“小郎中”的招呼中，鹰来觉得心中欢喜。

    还是山下有人情味啊，鹰来来到茶铺，卖茶的老伯已经准备好了小桌子，这就是鹰来诊病的地方。

    小镇不大，总共也就几千人。

    两年的时间，小镇的人几乎全认识了这个少年道士。

    鹰来坐在桌子前，早就等候的人们排队走过来。鹰来眼观鼻，鼻观心，摆出老成持重的样子，再也不是一年前那种忐忑不安的惶恐心态。

    人有远近亲疏，鹰来从背篓里取出一个纸包放在一个老妇人手中，大声说道：“邱婆，这副药三碗水烧成一碗汤药，烧两次兑在一起，分三次服用，记住了。”

    邱婆耳背，还无儿无女，只有一个侄女照顾，毕竟不是亲生骨肉。况且侄女家的日子也不富裕，买药也是很大的负担。

    邱婆侧耳倾听，大声说道：“啊？三碗水烧成两碗，记着嘞。小郎中好人有好报，未来娶个贤惠的娘子，公侯万代。”

    这是骂人呢，我是修道人啊，清心寡欲，问道长生，谁在红尘俗世打滚啊？

    这个祝福晦气，鹰来也没办法顶嘴，聋三拐四的老太太诚心祝福，你说你不接受？

    辩解她也听不清啊。

    鹰来苦着脸挤出笑容，然后一个猿臂蜂腰的白发老者坐在了小桌子前。

    这体格？

    看着不像是病人。

    鹰来伸出左手的食中二指搭在白发老者的脉门上，鹰来半闭着的眼睛震惊睁大到极限。

    我去，这不是人。

    雪浦真人也不知道鹰来有一个极其特殊的能力，鹰来给人号脉的时候，脑海中会自动浮现出患者的五脏六腑与全身的骨骼经脉。

    最初是感知到患者的五脏六腑，后来是全身的骨骼，上个月开始已经能够在脑海中浮现出患者的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

    鹰来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反正这不正常。号脉的时候会根据脉象的反应来判断病情，这就是望闻问切中的切。

    没有一本医术或者道藏介绍过，号脉会感知到患者的五脏六腑和经脉骨骼。

    这已经不是医学，分明是玄学。

    医卜不分家，高明的郎中必然懂得阴阳五行，而占卜的高手必然也精通这两项，虽然五行之说会有小小的分歧，大致相同。

    但是没有任何一本道藏或者医书上说，号脉可以号出如此可怖的事实。

    最初发现这个异常，鹰来很是惶恐，因此进退失据，搞得狼狈不堪，以至于朝元镇的人最初不相信这个嘴上没毛的少年郎中，哪怕他来自归元宗也不行，看着就不老成持重。

    人的经脉堵塞，必然会有各种病情发生。

    但不变的是骨骼，若是骨折、骨裂、甚至骨质增生，鹰来也能透过号脉精准“看”出来，问题是这个猿臂蜂腰的老头子多了一块骨头，这是什么鬼？

    鹰来抬头，老头子精光四射的眼睛盯着鹰来，用迟缓的语气说道：“听说归元宗小郎中号脉精准，老夫的脉象如何？”

    鹰来口干舌燥，不对啊，人有二百零六块骨骼，眼前这个老家伙有二百零七块，你多了一块啊。

    鹰来干笑，老头子盯着鹰来说道：“两年前开始摆摊治病，一年前号脉如神，老夫也听说了。沽名钓誉之辈如同过江之鲫，不多你一个。现在你说，老夫的脉象如何？”

    鹰来额头见汗，一头化形的大妖问脉象如何？

    咋说？

    雪浦师不在这里撑腰啊。

    不，就算是雪浦师在场，那也不是化形的大妖对手。

    大妖化形，元婴期是基础，雪浦师只是金丹巅峰。若是惹怒了这头大妖，那就是灭顶之灾。

    鹰来颤巍巍拿起毛笔看似要开药方，老头子眼中闪过戏谑的神色，号脉的结果如何？

    倒是说啊？

    敢乱开药方，撕了你。

    鹰来口干舌燥，毛笔抖得厉害。

    也正在此时，等待就医的队伍后方，一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响起，鹰来手一抖，墨汁滴在纸上，而听见这咳嗽声的老头子也是白发竖了起来，这咳嗽声不对。

    这是高手催动神念发出的咳嗽，能让他感到威胁的声音，对面起码是化神期的神君啊，这难道是在发出警告吗？

    而从这个咳嗽声中，鹰来却是听出了对方伤及了肾脏，以至于伤了元气，不过他境界太低，听不出这咳嗽的其他异常信息。

    鹰来硬着头皮思索片刻写道：“归元宗中小郎中，朝元镇里寻病踪。灵猿前辈苦刁难，鹰来惶恐面如瘫。”

    老头子盯着纸上的那个“猿”，咳嗽声再次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道：“老前辈，小郎中号脉准不准？你倒是给个话啊。”

    是发出咳嗽的那个神君发话，这是给小神医出头？

    还是一直在暗中保护他的强者？

    这老头子把纸叠起来塞进怀里说道：“小郎中真的只凭号脉判断出来？”

    鹰来鼻尖的汗珠滴落下来说道：“冒失了，前辈赎罪。”

    老头子想开口，咳嗽声再起，老头子仓皇说道：“高明，归元宗出了高人。他日相逢，你我多亲多近，告辞，告辞。”

    老头子飞快躲进人群，鹰来如同虚脱一般。大颗的冷汗“唰”地滚落下来，刹那间打湿灰色的道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