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茜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轻易的回应了一条鱼的要求——在明知道他有着不可控危险的前提下。

    可当她再次抬眸凝视那张苍白艳丽的脸时，又很快接受了自己做下的这番行径。说实话，她潜意识里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云茜向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见到这只怪物的第一眼起，她就察觉到自己内心陡然涌出的渴望。

    她天生是个怪胎，喜欢追求美的东西，那些美到极致的、畸形的东西，就像她的爷爷一样。

    于是她看着这条鱼，转瞬间就认定了自己所犯下的罪恶。她参与了一场欲望的竞拍，占有了一个独立的生命体，并且绝不会为此而感到后悔。

    所有人都认定眼前的少女进行了一场疯狂的赌注，基因怪物杀人的案子已经不是首次发生，很显然，他们也并不认为云茜能够驯服一条连驯兽师都无能为力的人鱼，只为她注定石沉大海的投资感到惋惜。

    杨文也这么认为，在他的计划里，云茜得到的本该是那只无害的白孔雀。可现在，他却不得不为自己的这桩生意承担一定的风险。他意识到，自己有必要为这位尚不明真相的小姐提个醒。

    拍卖会散场的同时，云茜被请去了贵宾厅。转过身的时候，她没有看见那条人鱼对她投去的侵略性的凝视。

    如同捕食者凝望猎物。

    “云小姐，说实话，您的选择出乎我的意料，在我的设想里，您不该买走那件残次品的。”杨文扶着额，犹豫片刻后才重新开口：“我想，也许您还不明白您买下的那条鱼被称作失败品的原因。这段资料，我想您会需要的。”

    “可您已经将他送上了展台，他现在属于我了，杨叔叔。”少女的唇边噙着温和的笑意，精致柔美的面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些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显然，现在的云茜在杨文眼中与其无异。

    没有再说什么，杨文将一片透明的显示器递到云茜的手中，随即播放了一段视频——更准确的说，那是一段监控拍下的录像，其中的内容，相信不会有任何一位刚买下那条貌美人鱼的主顾想要看到。

    清晰的镜头下，洁白的实验室中却满是血迹，四处飞溅的殷红像一场由恶魔亲手编织的盛宴，在刺目的灯光下描绘一幅鲜红的壁画。而那条人鱼，属于云茜的那条人鱼，就倚靠着鱼尾立在这场盛宴的最中央，毫无掩饰的展示着他最疯狂的面容，慢条斯理间低头咬穿手下猎物的颈项，任由温热的血沾上他苍白的侧脸，将他拖入更深的墨色。

    “我们付出了六位驯兽师的代价，但仍未能改变他的残暴。从实验方传来的消息称，他完全就是一头嗜血的野兽，而在我看来也是如此，小姐。”杨文的语气诚恳，云茜知道，他是真的想说服自己。

    “如果您同意，我愿意为此支付违约金。我只是不希望让那只怪物闯出什么祸来，小姐。”

    可云茜却摇了摇头，交谈了这么久，杨文却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那张无害的脸终于卸下了温润的笑意，漆黑的眼瞳像无底的漩涡，漠然的不似常人。

    也是这时，杨文才恍然发觉，少女的笑意似乎从未达过眼底。

    “您不必担忧我的安危，杨先生。”她的语气平静无波“爷爷不会怪罪你，现在你只需要明白，我拥有了他，同时，我也不喜欢别人安排我的私有财产。”

    “而且，杨先生。”云茜微侧过头去，杨文对上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竟有一股凉意爬上头皮。

    “请别忘了，我是云博士的孙女，我和他流着一样的血。我想……你会明白我的意思。”说着，她便不再停留，向着门外走去。

    直到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在尽头，杨文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他终于想起，云峰之所以能在基因学上有如此成就，并不单纯因为他是个天才，而更因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而云茜，那张少女的皮囊下，几乎同他一样危险。

    拍卖会进行的很晚，云茜从会客厅出来后，早已没了睡觉的心思。阳台上微冷的风散去了些许倦意，她忽然又想起自己买下的那条人鱼，想到自己即将带他回家，才后知后觉的有了些实感。

    她也许想去见见自己的“新宠物”。云茜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在那堆“打包”好的货物中，少女一眼就看见了那条与众不同的鱼，他正静静靠在一层方形的透明玻璃罩中，合上了那双蛊惑人心的浅金色眼睛，似乎已经陷入了沉睡。

    云茜挪着步子，也不知道是谁给了她这么大的胆子，敢孤身一人靠近一只人形大杀器。可她就是做了，甚至都站在了他的身前，也不见这条鱼有赏给她一个眼神。

    鱼的呼吸还算平稳，有细长的发丝从他的耳侧滑落，缱绻的亲吻他的侧颜，遮去他的一半欲色，却又让他美好神圣的仿若一幅油画。

    云茜越发意识到自己的鱼生的貌美，心中却暗暗觉得研究院的老古董们说错了对他的形容词：这不是野兽该有的样子，是精灵才对。

    “研究院的那群老家伙们脑子不太正常，不过这审美倒是出奇的高，这么好看的男人，别说是鱼了，人也绝对生不出来！”绕着玻璃罩观赏了两圈自己的“小宠物”，云茜心中的赞叹之情越发显著，不自觉在玻璃罩上贴上了一只手，探头去瞧那条又长又细的墨蓝色鱼尾。

    那条尾巴生的华美，若不仔细瞧它，只以为它浸了墨色，深沉平淡，可他的鱼鳞却流光溢彩，偏偏在灯光下折射出绚烂的虹色，凝成一种云茜最爱的神秘意味。没由来的，云茜又想起在拍卖会场上摸到的尾鳍触感，不由得心头一跳，惦念上眼前这条看起来更好摸的鱼尾巴。

    “哎，不知道鱼好不好养，总有一天，我能摸上这条尾巴的吧？撸猫撸狗，就是没撸过鱼，看来杨文的恶趣味还有点用处，笼子一换，我都摸不到鱼了。”想到用鸟笼撸鱼的方便，云茜一时有些怨念，可转眼间，她又看见了那条鱼尾下脱落的鳞片，不禁定了定神，果断放弃了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养鱼可以，但养好鱼可就不容易了。云茜沉吟片刻，半晌才想起什么似的拨通了一个电话，对着那头讲到：“我想要个大型鱼池，越快越好，就在家里，最好一星期就能建好。”

    挂了电话，云茜才又望向这条睡的死沉的人鱼，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

    “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鱼池子，要是不满意，以后再修吧？”云茜向着玻璃内的鱼说话，又好像在告诉自己：“虽然这样也好看，不过养鱼，就该用鱼缸才对。”

    她牵起唇角的笑，像极了只偷到腥的猫儿，转身靠近玻璃那侧靠近鱼耳朵的地方，低声笑道：“那么，亲爱的鱼先生，晚安。”

    说罢，少女便转身离开了这里，拽着那抹蓝色的裙角消失在了夜色的尽头。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人鱼才缓缓睁开眼睛，静默的向着少女消失的方向深深望去。

    这么有趣的人类，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他知道人类的语言，知道那些创造出他的人对他的恐惧，可为什么这样一个他一只手就能捏死的小东西，竟然敢这么贴近他，甚至对着他笑，哪怕他们之间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的透明玻璃。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可不久前拍卖会场上那些肮脏的叫价打消了他的念头——那只孔雀同样美丽，而且显然，人类更喜欢听话的东西，像他，从来就是一只被抛弃的怪物。

    也许当时的竞拍失败，他就会被送回实验室销毁了。他早已想好了自己的结局，他生来就是个错误，连他的造物主也恐惧他的暴虐。

    可她却来了，在他没有控制她精神的时候，是她先向他走来了。

    也许这个天真的人类真的只是想看看他具有欺骗性的外表，可他不得不承认，在他发现那双凝视他的眼睛中没有丝毫厌弃的同时，他忍不住想要看看，她到底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会不会，有所不同。

    于是在那一瞬间，他对这个人类使用了那么一点小手段，让她做了个也许会后悔一生的选择。尽管这很卑劣，可他本就是个沾满污垢的怪物，他从不在意。

    漫长的黑夜好像没有尽头，人鱼凝视着远方静谧的天空，缓缓合上了眼睛。

    不久，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