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染最后的一场治疗，在这场深秋暮色最深的时候。

    云茜还能记得她是如何松开人鱼与自己触碰的指尖，转而亲手将他送进培养皿粘稠的营养液之中的。

    他们像是一对咫尺相近，却又远隔万里的恋人，隔着一层透明的壁障，在冰冷的玻璃上寻找彼此残留的余温。

    云茜就那样看着她的人鱼，像从前的无数个呼吸交缠的瞬间一样，在贴近的视线中确认彼此眼中的坚定和爱。

    恍惚间让她想起他们曾在乔家的那个傍晚。

    他们原来已经像这样，隔着一种看不见的阻碍相爱了很久。

    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她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

    云茜忽然就察觉到一种没由来的心慌，带着她的视线一起颤动起来，慌乱的试图在玻璃上触摸他的指尖。

    她在胡乱的摸索，而她的人鱼只需要一瞬间，就将她骤然可见的不安收进眼底。

    云茜抬首，看见他再一次向自己伸出了手，带动他身上数不清的输液管荡动——像在他身后张开的翅。

    他们在虚空中十指紧扣。

    声音被输氧管和培养皿的外壳夺去，但在云茜在张大的瞳孔里，仍旧看到他在玻璃上对自己许下承诺。

    是苍白的指尖在她的眼前一字一顿，将声音无法传达的话语倾泻而出。

    【不要怕。】

    【我在。】

    他在玻璃皿内镜像写下的字，将恋人的一切恐惧尽数吞下。

    他要她心安，不管何时、何地。

    随后，一切都随着他闭上的眼被隔绝在外。

    直到很久以后，云茜才终于放下自己贴在玻璃上的手。

    她最后抬起掌心，在自己的视线中细细描摹恋人的面庞，仿佛在透过一切感受他的体温和心跳。

    之后，她便坦然放下，将一切都交给时间。

    他们彼此约好的，这一次，她相信自己等来的会是曙光。

    “爷爷，他需要多少时间？”

    “这不好说，全看他的身体能不能撑过来，又或者说，什么时候能适应过来。”

    云峰侧目，良久，终于试图询问云茜最后一次。

    “这样像是植物人一样的状态，我也不知道会有多长时间。”

    也许是一个月、一年、十年，像是一个未知的、等不到尽头的答案。

    又或者在那之前，青染的身体就已经会撑不住。

    而回应他声音的，是云茜坦然沉静的眼，就像是在面对一个她早已知晓结果的算数题一样。

    “我只知道，我在等一个明天。”

    她已经不在乎结果，她已经知晓结果，她在等待结果。

    随后，她便转身不再回头，彻底将一切交给这已经既定好的命运，就像他们注定的相遇一样。

    今天是5月20日，是她未遇见青染的那天。

    而以后的每一天都将是这不变的同一天，直到他回到她身边的那刻，她的时间才会重新开始流动。

    ......

    “莺莺姐，今年还是一样吗？”

    “嗯，茜茜......我前段时间见过她了，情况......不太好说。”

    闻言，乔莉叹了口气，不由得支起了脸，有些纠结：“可是都这么久了，又是好不容易发生这么一件好事，我真的很想让茜茜姐能喘口气......”

    庄婧儿也点头，显然对这句话表示认同。

    自从那天以后，云茜就像是彻底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只知道程序的机器，一切都只按照自己设定好的程序进行，从不休息一天，将所有的事情都以雷霆手段解决，把自己也当成陀螺一样连轴转个不停。

    她像是彻底忘了时间，把每天都当做一天来过，将自己的情感都留在了那条人鱼的身上，只偶尔分一些给她的这些伙伴们。

    季莺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云茜把自己当做正常人一样对待了，不管是工作还是受伤，她都从不在乎，只接着着手去解决下一个问题。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那个少女的影子已经很少见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雷厉风行、更加冷漠沉静的女人。

    她睿智，美丽，却显得过于冷漠。

    让一切接近她的人都被尖刺逼退。

    季莺莺几人明白，像云茜这样的一个人，她仅仅是活着就已经用尽生存的本能，她的心本就很冷，所剩无几的温暖都给了那个能义无反顾填补她空缺的人鱼，而她们能占据一席之地，也已经实属不易。

    有的人生来便是孤狼，她们能成为知心好友，已是一种幸运。

    “可我真的很想让她看看小七现在的样子。”

    乔莉情绪低落，为此很受打击，却仍旧不想死心。

    “我能不能，只是问一问，征求一下茜茜姐的意见？”

    尽管乔莉嘴上这样说，但几人终究是觉得可能性不大，默契的陷入一阵沉默。

    直到玻璃窗被骤然推开，一阵花香伴着风登堂而入。

    一只小手轻轻搭在乔莉肩上，粘黏着阳光和雨露的气息，温暖而又灿烂。

    “莉莉，你在担忧什么？”

    入目是美丽令人失神的精灵，半透明的蝶翅轻巧的扇动，在众人的视线中闪过绚丽的光。

    误闯进人间现世的生物，正笑着将一朵茉莉别在乔莉的发间，一瞬就将沉闷的氛围驱散。而她的名字，是小七。

    “是担心茜茜姐姐的事情吗？”

    比婴儿还要小上一圈的手搭上乔莉的指节，乔莉有些无奈的点点头。

    “没事的，茜茜姐会愿意的。”小七的嘴角绽开灿烂的笑意，像是一切和她沾上关系的东西都会自然而然的绚烂起来。

    乔莉莫名就多了些勇气，和季莺莺两人交换了下眼神，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像是顺应了小七的祈愿一样，云茜的同意简直出乎几人的预料。

    她们都以为云茜不会同意参加这种类似于生日的场合，出于一种团队的默契，五年里，几个女人除了在第一年的时候为季莺莺过过一次生日以外，再也没有筹办过任何一次类似的宴会。

    她们都默契的为朋友省去了这一步骤，陪她擦去时间流逝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