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站在风中，缓缓舞风。

    前方，山洞深处怒吼的黑影，也伴随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无数黑色爬虫后蠕动了出来。

    祂就像是一团黑色巨大的史莱姆，如今早已失去了兽人的外形。

    只有身体中心位置的金色印记，似乎还在黯淡闪烁，宣示着残存的理智，与兽人始祖的气息。

    “何人来此撒野！”

    这么大的动静，当然也惊扰了旁边的兽人部族。

    族中高层一瞬间就面色大变，提起骨器，召集最强那一批人前来‘狩猎’。

    不，或者说是‘朝拜’，又或者‘谨慎对待’更合适。

    感受那两股力量的一瞬，就明白了。

    这完全是凌驾在它们族群之上的力量，心念稍作动摇，就有可能覆灭整个南部蛮荒。

    只是，这等实力的强者究竟是怎么出现的？

    就算是埋在大陆极南深渊的炎魔，恐怕也达不到如此水准。

    莫非是那死灵帝国里的新王，陈帝降临于此。

    可无论如何，都必须前去查看。

    比起自身逃跑，还有‘守护族群’这一超越生命的意志存在。

    只是……

    “那，那是！”

    年老的萨满，以及部分学识渊博的族老，在直击现场的一瞬间，就颤抖起来，几乎要匍匐跪地！

    虽然形态有很大改观。

    但就兽人那源自血脉的亲缘和战栗，它们一眼就认得出，那是属于初代始祖的气息！

    “千年，千年啊……”

    “当初，您究竟是因何消失，又居然来到了现在？”

    “但毋庸置疑，这就是我兽人的初代始祖！”

    “光复有望矣！”

    兽人们热泪盈眶。

    自末代始祖死后，兽人族再无人达到过史诗境的大圆满，更遑论神灵境强者。

    无数年来，族群受尽了屈辱。

    但如今，一位如此强大的始祖归来，足够将一切讨还。

    “始祖大人啊，请下令，也请回去休息吧。”

    “不对，始祖大人的对面还站有一个人！”

    兴奋有时会掩盖很多。

    再定睛时，很多兽人才注意到了林深的身影。

    也敏锐地觉察到了，那鼓动在狂风中的睥睨气息。

    两人正在交战。

    “喂，别在这丢人现眼了，快离开始祖大人吧！”

    “我兽人一族的初代始祖，在千年前就已经无敌，更遑论又经过了这么多年的锤炼！”

    “就算你实力恐怖，难道觉得能与这古往今来的第一人匹敌么？！”

    很多兽人耻笑，林深轻轻摇头。

    只是一笑，无形的波动骤然飘出，发丝一般切断了这些人探出的半身。

    “呃啊！”

    不至于死，但就算重生或治疗，也要花一点时间了。

    林深揉揉眼睛，忽然笑着冲初代始祖问道：

    “怎么了，不保护一下子么？”

    “……”

    初代始祖的心情非常复杂。

    的确，祂的确归属这个部族。

    然而，千万年的时间过去，昔日可视为荣耀的城邦、部落，如今却仅是备受屈辱的故土。

    这个世上，有一种强者。

    祂信奉的并非是生养自己之地，而是那些，能给祂带来荣耀与边界的地方。

    加上千万年，意识近乎湮没的沉眠。

    为了通往更高之路，那近若迷障的痴心。

    很多已经改变了啊。

    刷。

    祂没有回应林深的疑问，只是默默凝结自己的术式。

    不出片刻，手中就出现了一个黑球。

    ‘黑暗的偿还’。

    这就是初代始祖千万年苦修积累的成果。

    这从无尽天外陨星中汲取、参悟来的，不属于这方世界的力量。

    从很久以前，屹立于这个世界绝巅的时候，寂寞和虚无就包裹了祂。

    彼时，已经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天下无敌的荣耀与痛快，被渐渐淡忘。

    昔日的旧友，亲朋，也都随自己远去。

    不过剩下一群徒有血脉之缘，却只对自己充满敬畏与疏远的小辈罢了。

    茫然的夜空和虚无，足以摧毁一位强者的心。

    毕竟，祂已经没有还能面对的挑战。

    天下来潮使人厌倦，迫使始祖必须寻得前进之法。

    ——于是。

    如何更进一步，如何结束这虚伪的王冠呢？

    祂不是没有尝试过。

    或者说，从天下无敌的那一刻起，就在追寻那虚无之上，前无古人亦无来者的意志。

    即便最终寻得了一条路，也不曾料想，一错就是千年。

    ‘舍弃自身，来源天外’。

    这的确是一条可行的道路，但进展之慢，远远超乎始祖想象。

    整整一千年。

    时间于祂几乎是停止的，只有在一些重大时间，以及被不走运的蝼蚁们惊动时，才会现身。

    ‘蠕虫’。

    祂只觉得，自己已经急速在时空与星夜。

    万事万物的流动，可以清晰探查到指尖。

    而自己修为的进展，也缓慢的像是十七年蝉。

    每当有一点进展时，都会感觉自己的兽性在缓缓剥离。

    空无遥远的淡漠，压盖了一切。

    不过也的确在前进就是了。

    只是……

    林深刚刚的表现，震动了祂的心。

    为了迅速回归修炼，在这寂寞的时间长河中行走，祂已操持了‘最高级别的葬礼’。

    ‘黑色投枪’。

    完全由天外之力荟萃的一击，很多年前，甚至曾钉死过天帝。

    再有这么多年长进，无论如何，都应该可以秒杀敌手才对。

    可是……

    被打下来了。

    被像扇风一样，那样轻而易举的挡了下来。

    不可能。

    或者说，莫非……

    即便是天下无敌的初代始祖，也不得不怀疑，是否真的有另一条道路。

    自己的选择，自始至终就找错了方向。

    或许穷尽一生，乃至时河走到尽头，都不一定能抵达终点。

    可在自己已经‘前进’的事实下，还能那样轻松地挡下一击，不就说明……

    ——面前那人，很可能走的才是对的道路。

    ——甚至还远远走到了自己的前面，不然，也无法那样轻松地湮灭这一击。

    始祖看向被林深打落的投枪。

    很遗憾，已经插在河中，彻底消散了。

    那些由祂孕育的力量，也彻底虚无，被这方天地同化，可能会在另一个地方产生一些神秘的改变。

    但是……

    始祖一笑。

    已经无所谓了吧。

    这就好像是算了一大段圆锥曲线的学生，在最后几步时，才发现根本是错的一样。

    就算要反悔，也没有足够的草稿纸供你解答了。

    “呵呵呵……”

    所以，祂摇摇头，索性彻底打断了自己的修炼。

    被强加于身，不可摧毁的黑色锁链，出现了裂痕。

    始祖外层腐败的黑泥慢慢脱落，最终钻出内里那个，闪着金光，有着兽人般古铜色肌肤的身形。

    它很明白，自己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修炼如逆水行舟。

    贸然停下来，就被轻而易举地漂到江河之外，甚至碰到礁石死亡。

    但都无所谓了。

    既然并非当时最强，既然并非走在世人的最前方……

    那果然，当务之急，还是在死前确认一下，何为正确的道路对吧。

    初代始祖很洒脱，抹去了一切修炼的后路，就为了与林深一战。

    当然，祂也很清楚。

    ‘没有多少时间’。

    这么做的代价，就是十几分钟，自己便会死亡。

    远方石头后面，那些兽人族老们也勉力支持，再度爬到大石之上。

    无论如何，那是自己的始祖。

    苏生归来的第一战，必须铭记在心。

    那可是绝大的造化！

    风声簌簌。

    所有目击者都在期待这场大决战。

    然而——

    林深，却只是独自背过身去，踽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