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如果活着不是为了这口气，我也将不复存在。

    安颜知道自己为什么留恋这个世界，除夕夜白雪皑皑，晶莹漫天，她看着窗外。

    安颜泡澡，梳洗，发着呆，没有看手机。

    她吹干了头发，穿上卡其色的大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纤长的睫毛，微微翘起的鼻头，在灯光下发出光泽。

    安颜走下了楼，从下午坐到了夜里。自己给自己准备了一些食材，但却感觉不到饿，只是一个人，在楼下坐坐。

    想也不用想，今天万家团聚，身边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她从前羡慕，而如今只觉得放松，看着路灯照亮小区的夜，身边的人匆忙而过，隔着阳台也能感觉到与往日不同的氛围。

    雪花稀稀疏疏没有停过，她静静地看，直到人声鼎沸，啪地一声，烟花划过夜空。

    这种动与静，明与暗强烈对比度下极致的美，让安颜一瞬间走了神，眼眶被泪水填充，是情绪放肆地表达，反正周围也无他人。

    况且，她只是觉得画面是美的，别无他意。

    直到灯火阑珊，她才感觉到凉意，可就这么静静站着，这两年来的不快就好像能够被消散一些。哪怕她仍然不知道后面的路可以怎么走。想着，她缓缓搓了搓手，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

    霎那间。

    空荡的脖子被柔软的材质覆盖，轻柔地触感，让安颜好奇地想要回头，但直到那双手伸过安颜的肩头到了她的视觉范围，气味也随即到达。修长的手指夺走了安颜的烟。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了。

    深吸一口气，保持镇定，她回过头去。

    今天的鹿子绚在冬日装束地包裹下，仍然看起来慵懒柔软，绒毛内里的外衣，衣领扣紧，裹在他的下巴。

    他就这样看着自己，拿起了自己的手。

    鹿子绚把眼镜盒递给安颜，是一副戳在安颜审美的眼镜，落落大方，质地不菲。

    雪花大片大片地飘落，比先前更加放肆，安颜表情有些难看，微微动了动鼻孔，泪水滑落下来。她知道鹿子绚为那天的事情愧疚了很久。

    这一次鹿子绚抬起了手，抹去安颜的眼泪，把围巾裹得更紧。

    安颜想置气地把头扭开，却碰上了鹿子绚直直打过来的眼神，有一点哀伤，有很多自责。

    “别站着了，来，我给你做点吃的。”

    安颜张开口，沙哑颤抖地声音。

    二人走进屋里，萦绕而来的不光是屋内的暖气，还有心中的一些暖意。

    “买了好些东西，没想到是你陪我吃。”

    安颜打开冰箱，拿出很多食材。

    鹿子绚一进门就闻到淡淡的烟味，家里是有些凌乱的，烟灰缸里零落的烟头都还没有收拾，安颜不知道鹿子绚今天会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烟灰缸，转身倒掉，又叠好了沙发上凌乱的毛毯。

    直到安颜开始切菜，鹿子绚走进厨房帮着剥蒜。他半蹲着身子，缓缓开口。

    “全都是我的错。”

    安颜切菜的手顿了顿，哑口无言。

    “我知道你总是极度敏感，一件小事也会扰得你心里不得安宁，我却在推波助澜，蠢到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开口道歉。”

    鹿子绚走到安颜身后，伸手到她身前放下了蒜。

    “我那段时间想不明白，我和你经历了那么多事，你却能忽然这样对我。后来我想明白了，谁能强求别人的意愿呢，你怎么想，我都没有办法的。但既然你来了，都过去吧。”

    安颜总是想得这么多，连最坏的结果，也都想好了。

    可是鹿子绚并不这么想，他已经17岁，在内心分泌奇特激素的年纪里，他也不可抗拒，无法免俗。

    即使他不愿意承认那些没来由的火气，过分的冷淡，都是因为醋意。

    02.

    冰雪消融，柳絮开始拂过没一个人的容颜，安颜和鹿子绚买了自行车，可以一同上下学。

    经过那些矛盾与突不破的瓶颈，只会让他们更加牢固。

    罗辉站在观望者的位置什么都能看清，他笑着拿出手机，给安颜发送了一张图片。

    安颜打开手机，看到除夕夜小区的灯光照亮的区域里，雪片落下得格外拥挤匆忙，她就在路灯下，鹿子绚手里拿着眼镜盒和围巾，站在远处还不敢上前。

    原来此前他一直在注视自己。

    “你哪来的照片？”安颜回复。

    “除夕夜家里冷清，开车散心，正好看见，帮你记录下来。”罗辉答道。

    03.

    年月悄悄的过去，春花与秋月都在今年又一次成为过往，安颜与鹿子绚无话不谈，一起上学又放学。

    她也与罗辉时不时的斗嘴，但是总是收敛了许多，把重心放在钻研学业这个主线任务上。

    冬日又来了。

    04.

    “鹿子绚，你告诉我冬日什么时候会过去呢？”

    鸣笛声时而刺耳，时而被隔绝得很遥远。

    安颜一步一步走向昏黄的灯光，走向围绕的人群，心里比任何时候都平静，时间好像被冻结了。

    “鹿子绚，我怎么也走不到，那段路太长。”

    安颜挤开人群，猩红色冲破了视网膜，翩翩少年被一点意外轻轻就捻灭。

    “鹿子绚，我比任何时候都觉得像是在做梦，能不能让我醒来呢？可是好清晰啊，已经发生了。”

    安颜哭不出来，愣在了原地，心脏被紧紧揪着，呼吸不上来。

    “鹿子绚，医生告诉你的父母和兄弟，让他们节哀。我在一旁像个傻子一样站着，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做。

    没过几天举行了葬礼，我还是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做。你的家人仍然没有理会我，我希望他们理理我，甚至来打我，毁坏我，不要让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安颜走出葬礼现场，抬头看着冬日的太阳，形同枯槁。

    “鹿子绚，我遇见了齐昌，咱们高中的班主任，他在这个时候仍然侮辱了我，拿你的死来侮辱我。”

    安颜冲上前去狠狠打了老齐一拳，被齐昌反手打得摔了出去，一颗牙齿带着腥甜的味道掉了出来，安颜嘴角涌出鲜血。她不会放过齐昌，即便力量不在一个等级。直到傅冬綝冲过来死死抱住了安颜。她才瘫坐在地上。

    力气仿佛被抽干，难过得没有眼泪可以发泄。

    “鹿子绚，短短一周的时间，经历生离死别，我也要离开学校了，去新的环境。”

    彼时罗辉不在学校，听到傅冬綝讲了这些揪心的事，他的心里也随之五味杂陈，邀请安颜去他家坐一坐，有话对安颜说。

    就在安颜要离开学校时，司兰亭叫住了她，二人坐在学校的操场，正午空旷安静，万里无云，唯有二人的影子，随着时间转动。

    “安颜，现在没有别人，老师希望能和你聊一聊。老师希望你能够看开，去了十三中以后，能忘记的就忘记。司老师不会说老生常谈的话，讲大道理。”

    司兰亭的眼眶泛出一丝晶莹。

    “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毕业，考了大学，总觉得有好多痛苦，痛苦得不能说话，不能动弹。后来很快参加了工作。你以为很遥远，可我看自己高中的时候好像就在昨天，怎么一觉醒来就变成老师了呢，连自己都没能做好准备呢。但安颜，人成长时自己都不会察觉的，一切瞬息万变，我觉得你很好，老师是喜欢你的，罗辉和傅冬綝那两个孩子也很好。刁难你的人总会有，你切忌冲动，否则付出代价的将会是自己。去吧，去吧，去了新的环境，老师希望你能重新开始。家庭，朋友，什么能影响你的，老师都希望他们变得不再重要。”

    安颜没有看司兰亭，背过身，泪如雨下，在四十二中，最后的午后，最后的冬日。

    罗辉依旧开车接了安颜，安颜面色苍白，疲惫不堪，眼睛全部是红肿的。他酝酿着语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也知道安颜是吃不下饭的，给她盛了一碗热汤，冲了一杯热饮，随她，坐在自己家的客厅，今天客厅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

    “和他接触了几回，我看出一些事情。我现在觉得，可能应该早点告诉你。”

    安颜疑惑得抬起头，看着罗辉，双眼无神。

    “他是喜欢你的。”

    罗辉低下头，片刻，改变了话语。

    “他是爱你的。”

    安颜瞳孔震颤，歪头看着罗辉。

    “他的喜欢太明显了，只有你看不出。安颜，你真是个迟钝的人。他为什么在意你，为什么因为遇见你和我而生气，他看你的眼神骗不了我。”

    安颜红肿的眼睛浮现泪光，却半信半疑。

    “从前我不能说，他对你隐瞒，我是不能揭穿的。只是事到如今，变得太遗憾。”

    从罗辉家出来时，安颜更加疲惫，她的脑海一片乱麻。

    “鹿子绚，罗辉最了解男人，或许我该信他。可直到你的表弟打通我的电话，把你的遗物给我时，我才开始崩溃。你能原谅这一切吗。”

    安颜看着鹿子绚写下的每一句话，都是关于自己。才明白罗辉看人的毒辣，才明白鹿子绚不急于表白，内心的顾虑。

    “鹿子绚，原来你也在私下写文章，原来你顾虑得很多，你克制住自己，却也自责曾经无形中伤害了我。真是荒唐，荒唐。”

    鹿子绚，你能原谅我的迟钝，我的愚笨吗？”

    安颜嘴角的眼泪和刚吐出来的酒水一起流进了浴室的地漏，她弓着身体躺在地上，回头看着花洒里的温水，不断地涌出，冲刷着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