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枫沉默地摇了摇头，“不是朕……你就那样跟他说就行，那老家伙知道……”

    吴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李光眼底的光却在瞬间破灭了。

    云枫瞟了他一眼，他顿时吓得噤若寒蝉，什么表情都不敢流露了。

    吴守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背主的小人，他最看不起了。

    但现在显然不是跟他较真的时候，他转向云枫，开口询问道：“若萧见山肯交出解药，陛下真的会放过他，放过萧家吗？”

    他是个粗人，所以他不管萧家有多大的权势，更不管他们跟陛下有什么血脉上的纠缠，他只知道，他们想要谋害陛下，并且险些就成功了。

    仅凭这一点，他就不情愿放过他们。

    云枫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丝毫异样，他平静地开口道：“只要他们安安分分地交出解药，朕自然会放过萧凌云……至于朕和萧家之间那本理不清的账，就容后再算吧！”

    放过他又如何？

    他能抓一次，自然就能抓第二次，下一次……他们可没有能跟他交易的筹码了。

    至于如何处置萧家，他暂时还没有想好。

    但有一样是肯定的，他要将娘亲的牌位从萧家接出来，还有他的名字……既然已经补到了萧家族谱上，划掉了也不吉利。

    干脆，就将族谱一并给销毁吧！

    吴守听懂了他隐含的意思，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兴奋，“臣遵命，保证完成任务。”

    地上的李光却抖如筛糠。

    这样隐秘的事情，他们却丝毫不避讳他这个下人，想来……是没打算留下他的性命了。

    与他的惊惧不同，云枫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淡然。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不急，所有亏待了他的阿堇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他都会挨个找他们算账的。

    ……

    处理完这一切，云枫也没有叫御辇，而是踱步去了凤仪宫。

    刚一迈进凤仪宫的大门，他就闻到了一股隐约的饭菜香气。

    隔着朦胧的窗纱，他看到颜嘉站在饭桌前，正兴致勃勃地指挥宫人们摆盘。

    他的双眼有些发热。

    这副场景，他已经许久不曾见到了。

    当初他和颜嘉新婚时，也曾过了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

    那个时候他已经是一方霸主了，身边自然也有侍候日常起居的下人，但颜嘉从不假人手，坚持亲自料理两个人的生活。

    她为他裁衣刺绣，为他洗手作羹汤……若是他在战场上受了伤，她就亲自替他敷药调理。

    他有些心疼她受这样的操持之苦。

    颜嘉却笑着说道：“那我总不能吃闲饭吧？总要为咱家做点什么啊！”

    一句“咱家”，把他说得险些落下泪来。

    他生来不幸，亲娘早逝，父族不容，可以说没有享受过一丁点来自家庭的温暖。

    但他又是幸运的，因为他遇到了阿堇，从此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人，不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

    可这份温馨，却在他登基为帝，阿堇成为皇后之后，变得有隔阂起来了。

    他原以为她是不适应身份上的转变，或者说是忧虑他掌握了天下大权，总有一天会喜新厌旧。

    他不是那种会将自己的感情诉诸于口的人，因此他只能加倍对她好，希望她总有一天能够安心。

    后来有一天，他偶然间发现阿堇背地里跟萧家人有联系，他心底的自信在一瞬间就崩塌了。

    他知道阿堇的出现带有目的性，可他原本以为……经历了这么多相依相伴的日子，她已经真心想要跟他一起过日子了。

    这样的真相，让他觉得很不甘心。

    几经犹豫之下，他派出了自己的心腹去详细查证这件事情。

    后来他就知道了，她原本是萧家嫡长子萧凌云的未婚妻，却在成亲前夕被自己未来的夫君亲自下了毒，并且控制了她的家人，让她前去引诱自己的庶出弟弟——那个多年前被萧家舍弃，却突然掌了天下大权的云枫。

    据说，萧凌云当初之所以会选中自己的未婚妻颜嘉，理由十分奇葩——那个野种粗野出身，比起倾国倾城、满腹才华的那种，他大约更欣赏有一技之长，能够自力更生的姑娘。

    萧凌云猜对了，他果然被颜嘉给吸引了，甚至生出了想要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妄想。

    他在云离山长大，师父对他十分严厉，他也一向克己复礼，从不沾染酒色。

    可他为颜嘉破了例。

    甚至在得知她和萧凌云关系的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喝得酩酊大醉。

    想到这里，他有些失控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就在这时，一股怡人的药香袭来，柔软的手摸上了他的，替他拿开遮挡住眼睛的右手。

    颜嘉笑意盈然地看着眼前的人，“云枫，你怎么了？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

    云枫心头一窒。

    她已经许久没有直接称呼他“云枫”了，更多的时候，她都是一脸恭谨地称呼他“陛下”，跟其他人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

    颜嘉见他不动，也不开口说话，就主动过来挽住了他的胳膊，笑着说道：“我今日做了你爱吃的烤鸡，走，咱们一起去尝一尝。”

    云枫满心无奈，“那是你爱吃的东西吧？”

    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是在野外烤鸡。

    一个年轻姑娘家，不仅有一手绝好的烧烤技艺，还特别懂享受，左手举着鸡腿，右手拎着一个小酒坛，吃一口肉喝一口酒，怎么看怎么怡然自得。

    那一瞬间，他直接就看乐了。

    心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姑娘好生有趣。

    颜嘉被他拆穿了，也不反驳他的话，她笑嘻嘻地开口道：“可我每次做，你都没少吃啊！难道你能违心地说自己不喜欢？”

    好吧！

    云枫心说，你就算把一块石头给煮熟了，我估计也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

    两人相携着进了屋。

    颜嘉不仅做了烤鸡，她还做了其它好几道拿手菜。

    云枫心里有些迟疑。

    之前颜嘉说自己是一个孤女，所以他从没有怀疑过她为什么会有一手好厨艺，可现在知道了她其实是颜家嫡女，这就有点……让人想不通了。

    颜嘉看了他一眼，她小声嘟囔了一句，“……都不能让人安安生生吃一顿饭啊！”

    云枫回神，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被颜嘉一把按在了凳子上，她坦然开口道：“我知道，有些事情不说清楚，你也吃不下饭……你问吧！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会一五一十告诉你的。”

    云枫缄默。

    过了许久，他才哑着嗓子开口问道：“阿堇……这些年，你心里怨恨吗？”

    她着实没有想到，他问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原以为……他心底最在意的是她的欺骗。

    想了想，她有些自嘲地开口道：“我应该恨谁呢？萧凌云？还是……你？”

    云枫没说话。

    但他眼底的光芒，却似乎在这一瞬间寂灭了，晦暗得让人看了都忍不住想要落泪。

    颜嘉觉得自己的心一抽一抽地疼，她忍不住开口埋怨道：“你呀！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你不累吗？”

    又想起梦里那个无所顾忌的云木，她调侃道：“看来还是下辈子的你比较可爱……脸皮足够厚……”

    厚脸皮才好，最起码……不会让自己吃亏。

    云枫听了她这句话，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他想起梦中那个“阿堇”，她倒是能跟眼前的阿堇重合在一起，一样的明媚端丽，让人一见就心生喜悦。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突然释怀了许多。

    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只要阿堇别再像之前那样心事重重，只要她不开口说离开，其他事情……他都可以当自己是个瞎子、聋子，看不见，也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