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改时间？”

    夜蛾正道与坐在他身边的另一位同事对视了一眼。

    像这类婚礼每一步的时间都是前提刻算过,早早安排好，一般连半分钟的差错都不会有。像是这样把开始的时间直接往后挪的事情，更是前所未有,令人不禁开始猜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该不会是悟又做了什么事吧。

    夜蛾正道一边笑着听周围人的讨论,一边暗自拿出手机拨通了自己学生的电话。

    [占线中,请稍后再拨]

    放下手机,深雪对着五条家站出来负责的人摇了摇头。

    “一直占线中，我也打不通。”

    她说不出来现在是什么想法,只是心里有点空空的。

    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算合适,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五条悟不见了。

    毫无预兆的，突然消失。

    深雪安静的坐在那，看着面前人来人往。

    有人在打电话找人，有人在彼此责备,有人在愤怒的发泄。

    「和我结婚是很重要的事情，记住了吗？」

    她的记忆力很好。

    无论重要不重要,都记得清清楚楚。

    「结婚的事情我是认真的，这可是非常重要,也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好像也没有记错。

    是五条悟亲口说的，结婚这件事他是认真的。

    他觉得这件事非常重要、也非常有意义,但是最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深雪坐在那一动不动的,安倍晴明刚刚开始也一起去找人了,他的搜寻范围会更广一些,禅院直毗人希望他能帮一些忙。

    电话联系不上，找也找不到,禅院直毗人震怒：“五条悟到底在开什么玩笑！”

    今天这种场面,已经不仅仅是解除诅咒的事情了,五条悟这样的做法，简直是把禅院家的脸丢到地上踩！

    而且偏偏还是今天——

    他余光看了一眼坐在那一言不发的深雪，深叹了口气。

    这个日子是他定下的，现在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扇，”他将禅院扇叫过来，附耳低声说：“提前开始撞钟，稳固结界，我怕深雪会出问题。”

    今天来的人太多了。

    高层几乎全部都到了，如果这会深雪出什么事的话……那就全完蛋了。

    「明天见。」

    “明天见……？”深雪低低的嘟囔了一声。

    骗子。

    「虽然五条君总是不按规矩行事……不过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作为主角之一，我想就算是他也应该会老老实实的吧。」

    房间内的咒力在缓缓上升，两个不同家族的人正争论的面红耳赤，同时被镇了一下。

    他们齐齐往压力袭来的方向看了过去，是今日的另一位主角——禅院深雪。

    禅院直毗人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他脸色陡然一沉。

    果然……

    如果将普通咒术师的负面情绪所产生的咒力，形容成一桶水的话，深雪的负面情绪能够产生的咒力，那就仿佛足球场般大的湖泊里的湖水一般。

    很夸张，但这就是「天与咒缚」。

    “深雪！”禅院直毗人斥责道：“收敛情绪！”

    这一回，深雪没有像往常一样听话。

    她有些奇怪的看着自己的兄长，“为什么？”

    “我没有生气的权利吗？”

    禅院直毗人：“你没有生气的权利，今天是年末的最后一天，如果情绪失控，你难道不明白会发生什么吗？深雪，不要任性。”

    他注视着自己的妹妹，目光冷静，但手中却握住了刀柄。

    “深雪，收敛自己的情绪。”

    是啊……

    她没有生气的权利的。

    “我要一直这样吗？一直不能生气，不能抱怨，不能难过吗？”深雪抬头看着禅院直毗人，她在看自己的兄长，又好像在看曾经严厉的父亲，“为什么大家都可以，我不可以？”

    “为什么？”

    她在质问。

    深雪以前从来不会有这种反应的。

    为什么……

    禅院直毗人想到五条悟频繁的在这四年接触深雪，不由得有些咬牙。

    这家伙，肯定教了深雪一些不该教的东西。

    “等你能够像普通咒术师一样使用咒力时，就可以生气了。但是现在的你只能拥有正面的情绪，深雪，不要再让我说第三次。”

    禅院直毗人冷声：“收敛自己的情绪！”

    半响，深雪闭上了眼睛。

    犹如实质的咒力像是退潮一般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只要诅咒解除了就可以了吧？”

    “是。”

    “兄长大人，我很强，对吧？”

    深雪闭着眼，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禅院直毗人一顿。

    “诅咒解除之后，一定会非常、非常的强。”

    “那么，举行结婚仪式吧。”她缓缓站起身来，睁开的眼睛里平静的可怕。

    禅院直哉松了口气，他慢慢直起身体，“但是现在到处都找不到五条悟……”

    “不是在那里吗？”深雪抬眸，“放在门廊那里的“五条悟”，就算他本人不在，上供神明，获得认可。得到两族人的见证，在形式上完成婚礼，也能得到“和解”的效果吧。”

    “还是说，五条家有谁是不希望这场婚礼进行的吗？”

    五条家的人面面相觑。

    “可是这未免也太……”

    太荒唐了，五条家的脸往哪放？

    “当然，你们要是觉得谁能把五条悟找回来，或是认为在全咒术界的面前丢尽脸面也无所谓的话，我也可以就这样回去把衣服换下来。”禅院深雪轻轻的斜了一眼过去，像是嘲讽般的看着他们，好像早就明白这些人心中想的是什么一样。

    无人回答。

    她也不再犹豫，迈出步子。

    “去把照片拿过来，兄长大人，通知下去仪式正常举行吧。”

    禅院直哉：“深雪姑姑疯了吗？”

    他不可思议的说。

    拿着相框结婚？！

    这跟冥婚有什么区别，五条悟还没死呢！

    禅院直毗人却莫名有些欣慰。

    他下定了决心，“现在就通知下去，照常举行婚礼，把五条悟的相框拿给深雪，另外……不能让任何一个五条家的人反对。”

    “直哉，这件事交给你去办。”

    ……疯了。

    禅院直哉的脸部细微的抽搐了一下，他深吸了口气，“是，父亲大人。”

    外面的情况又变了。

    传来消息说，时间不变，按照原定计划继续进行。

    主礼人是禅院家的，他毫不犹豫的执行了下去。

    宾客们虽然觉得十分奇怪，但还是面上带着笑容，开始“期待”接下来的婚礼。

    夜蛾正道往外头瞥了一眼，……事情已经解决了吗？

    当禅院深雪抱着五条悟的相框走上殿前时，等了许久的宾客们有一瞬间是呆滞的。

    相框中的五条悟穿着黑白的婚服，戴着黑色眼罩，白发根根竖立……就好像是，黑白照似的。

    要不是上面带着红色的结带，他们差点以为参加了一场葬礼。

    虽然气氛如此诡异，但这到底是御三家中最强势的两家共同举办的婚礼，新郎还是那个五条悟，大家都老老实实的没有发出任何疑问，脸上带着祝福的笑容，喜庆的好像是自己女儿结婚似的。

    禅院深雪在整个婚礼过程中，都没有放下过那个相框。

    举行的是神前式婚礼，新郎新娘依次入场后，在招神前需要用水洗净身心，完成修祓。再共同念出神官奉上的祭祀祷文，再来三献仪式……结婚誓词和纸轮交换，最后还要向神明献祭树枝。

    这才算是这场婚礼在神明中挂上了号。

    到最后的最后，才是和所有的来宾举杯互敬。

    禅院深雪面无表情的一个人硬生生的完成了所有步骤，包括三献仪式中需要新郎新娘互相交杯的九杯酒，她一个人全咽了下去。

    祷文也被她直接修改，其中代替自己的丈夫向神明请罪，因紧要情况而未能过来祭祀。

    这一幕让在底下原本十分尴尬的五条一族的人顿时对禅院深雪的好感直转极上，这样一来，五条家至少面子上保住了。

    隐约对那个酷似黑白照的相框，他们也没有了意见。

    毕竟照片是当时两家人一起拍的，五条悟是白头发也不能怪别人，黑色的眼罩也是他自己一定要带的。

    ……只能怪五条悟自己。

    当咽下最后一杯酒，做完招神仪式，完成婚礼所有步骤后。

    深雪抱着相框的手一松，属于五条悟的脸正对着地面摔落了下去。

    当身体中那股似曾相识的解放感出现时，她就意识到了。

    “兄长大人，诅咒解除了。”

    “我可以生气了吧？”

    禅院直毗人一愣。

    “什么？”

    深雪笑着回过头。

    她不再收敛咒力，好似突然喷发的火山汹涌而出的熔岩一般倾泻而出。

    所有的来宾皆被压力束缚的说不出话来。

    夜蛾正道脸色一变。

    这就是……禅院家的「天与咒缚」真正的咒力吗！

    让人连反抗的意识都无法生出……但是，今天来了那么多高层的人，如果深雪做出什么响动的话，一定会被处罚的！

    “外层的结界没有办法完全阻隔我的咒力，诅咒会像蚂蚁逐糖一样涌来吧，”她伸出手，踩着影子：“我很早就想试试看了，是否能像五条悟一样。”

    大闹一场的话，会有人来见她吗？

    无论是谁都好。

    杰也好，五条悟也好，……甚尔哥哥也好。

    谁都可以，快来告诉她，她没有被留在这里。

    “晴明，你来啦。”

    深雪扬起笑容，“看，我解除诅咒了。——我现在就试试如何召唤十二式神，如何？”

    察觉到不对劲赶回来的安倍晴明压下心里的惊讶，他扫过底下的人，“深雪酱，你吓到他们了。”

    他才一会功夫没有回来，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种地步的？

    “有没有关系，”深雪看向他们，高高挑眉：“我所作所为没有触犯任何一条规定，对吧，乐岩寺老师。”

    乐岩寺嘉伸张了张嘴，逐条回忆过去……

    好像的确没有违反任何一条。

    毕竟深雪只是单纯的拿咒力来给他们压力而已。

    “来了来了，真的和书上说的蝗虫一样来了。”深雪感知到了远处的动静，但是却没办法看到，因为眼前的视线被禅院家的一座有一座的房屋所遮挡了。她几乎想也没有想，伸出手来，将咒力转为实质性的刀刃——

    轻轻一划。

    面前所有的建筑如同豆腐一样，被整齐的切断、倒塌，视野一下子就广阔了。

    深雪开开心心的说：“我早就看这些屋子不顺眼了。”

    她好像从未如此畅快过，往常咒力的产生只会让她浑身不适，而释放的感觉实在是……

    太美妙了。

    禅院直毗人：“……”

    禅院家的祖宅！！！

    比起这个，让其他人更加吃惊的建筑被毁后裸露出来的天空。

    咒灵密密麻麻的从远处一起袭来，乌压压的一大片，不止是天空中，还有地面上。

    简直就像是……

    “这简直跟十八年前的京都一模一样！”

    曾经参与了那场战斗的人纷纷白了脸。

    无穷无尽的咒灵，仿佛永无休止的战斗，更遑论那些咒灵甚至会在吸食了还是婴儿的禅院深雪所释放出来的咒力突然晋级。

    那是简直如同噩梦一般的夜晚。

    “快阻止她！”

    “结界的加固还没有结束吗！禅院直毗人，你到底在做什么！？”

    “你今天把我们请来是让我们送死的吗！？”

    站在最前面的深雪回过头，“虽然我觉得人多挺热闹的……不过可以请你闭嘴吗？有点吵。”

    她眼神明亮，“我引来的咒灵，我会解决的。至于你们……”

    “至于你们，请安静的挤在一起，看着我就可以了。”

    又将咒力的输出增加了一些，深雪堵住了那些叫嚣者的嘴。

    “晴明，我好像突然理解兴奋是什么意思了。”她伸出手来，“我要开始召唤式神咯？”

    ……积压了十八年的所有情绪，到底是需要宣泄口的。

    安倍晴明看了眼远方的咒灵，发觉深雪即便在此刻也非常有分寸的将咒力的延展避开了人群，尽量选择了往高空释放。

    这让他松了口气。

    于是说：“顺从你的心，做想做的事情。”

    只是拿咒灵出气而已，他又有什么理由阻止这个孩子呢？

    “谨奉归命于诸佛!除灾的星宿!…………压服吧!净化吧!摧破吧!粉碎诅咒的束缚!出来吧!”

    十种影法术最强的影子，就是自己脚下的影子，以“人”为形而召唤的存在。

    今天在全咒术界的见证下，禅院深雪用几乎取之不尽咒力一战成名。

    她就站在那，身上的衣服随风而鼓。

    “式神可以随意取用我的咒力……撒，十二位神将。”

    “对着它们胡闹吧。”

    “是！”十二声齐声。

    有安倍晴明在，连调服都不需要，深雪轻松的直接开始使用神将为自己清扫眼前那些如同蝗虫入境一般的咒灵们。

    一切顺利。

    她侧头看向安倍晴明。

    “晴明。”

    “我找过了，哪里都没有。”

    “谁也没有来。”

    “不过……”

    深雪看着被她强迫聚集在一起，咒术师们人挤人的场面，露出了笑容来。

    “真的很热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