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啊——”

    确定夏油杰已经走之后，深雪肩膀一松，浑身疲惫的往后一靠，任由沙发陷入自己的形状。

    “好累啊……悟体力真好，我帮他分担了一部分都觉得很累了。”她半阖着眼，在无人时释放着自己的疲态。

    就稍微眯一会会……

    她的眼睛半眨了眨，随后便沉沉的合上。

    “就一会会……唔。”

    几声轻不可闻的呢喃后，便再没有一点声响了。

    …………

    ……

    “深雪，我买了几种口味的……”

    推门而入的夏油杰说话声音夏然而止。

    房间里的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

    月光从窗口落下，在室内撒上月华，清晰的可以看见刚刚成年不久的少女靠在沙发上沉沉的睡着，只余下轻微的呼吸声。

    拎着一袋子酒的夏油杰微叹了口气。

    他将东西放好，将身上的外衫褪下给深雪披好。

    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脸。

    “累了就好好说出来啊。自己逞强……”夏油杰有些无奈的说。

    “就是说呢。这孩子就是喜欢在不该逞强的时候逞强。”

    安倍晴明不知何时从窗口进来了，饶有兴致的挑开袋子，看着夏油杰买回来的酒，“品种真多啊。”

    夏油杰瞥了他一眼。

    “深雪想要尝尝。”

    塑料摩擦的声音响起，安倍晴明拿起袋子，温良的笑着：“既然她已经睡了，要和我一起喝一杯吗？夏油君。”

    当然是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为了避免吵到深雪，夏油杰带着安倍晴明去了楼顶。

    他除了给深雪买的果酒，还买了写生啤，那是给他自己的。

    此刻正好递给安倍晴明，“明明是个式神，酒瘾倒是不小。”

    “式神也是生命的一种呈现方式哦。”安倍晴明轻轻笑着，他熟练的将拉环打开，清凉的啤酒顺着喉管落入不知何处，这也是他不再会醉酒的原因。

    夏油杰也开了一罐啤酒。

    他略仰头喝了一大口。

    “上次像这样聊天，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

    两个人坐在天台的地上，一脚屈起，一脚盘放，姿势颇为统一。

    安倍晴明又喝了一口，“心平气和的聊天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在你犯下错误之前。”

    安倍晴明平静的说。

    无论深雪怎么想，他始终是无法认可夏油杰的。

    只是他已经无法再像人类那会一样，拥有能够拯救他人的能力了。

    夏油杰并不在意这句话。

    “你说是错的就是错的吧。”他这些年来招揽家人，也常常遇到拒绝，理由基本都大同小异。

    被劝说‘走向正道’也不是少数。

    “我有我要走的路，这是谁都拦不住的。”

    “五条悟拦得住吧。”

    夏油杰沉默了一会。

    他轻笑，“怎么，你什么时候开始替高层做事了？准备来我这打探消息吗？”

    听到这句话的安倍晴明只是抬首望月，他声音沉静极了。

    “快要到月圆之日了，深雪不会在这里多留。”

    “你死了深雪会伤心，甚至会为你报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死在五条悟的手上，你觉得她会如何？”

    夏油杰捏着的啤酒罐发出轻微的变形声，脸上笑意却不变。

    “哈哈，那还真是难过啊。我在你嘴里已经竟然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并不想打消努力之人的信心，但夏油君……”安倍晴明略一抬眼，看向身边这位熟识已经的术师，也感到了些许哀愁：“如果你只是想做诅咒师，那或许东躲西藏，小打小闹，也能安稳的度过这一生。”

    “但你的目标从来不是如此简单之事。”

    “不是吗？”

    曾几何时，他们两个也曾谈笑风生。

    后来见面就只剩下警惕与审视了。

    深雪的这位亦父亦兄的式神是不赞同甚至厌恶他的做法的。

    明明已经是个式神了，却还把自己当做人类的同伴吗。

    夏油杰不在意的又开了一罐啤酒，微涩的口感却让他眉头舒展，“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深雪牵扯进来。”

    “深雪每次出任务的时候，都会有2-3名辅助监督和2名1一级咒术师跟随。你仍然觉得她没有被你牵扯进来吗？”安倍晴明喝的没有夏油杰快，也许是因为啤酒并不合他的口味。

    也可能是他饮酒的心情并不多。

    “除了辅助监督外，那两名咒术师永远都只是不远不近的跟在深雪的身边，既不做任务，也不会交流。”

    目光永远冰冷且审视，身体的状态也总是处于防备。

    深雪曾经试着交流过。

    却只得到了退避的信息。

    “……你认为那是因为我的原因？”夏油杰一愣。

    难道深雪并不知道她的「天与咒缚」真正的情况？还是说，她没有告诉安倍晴明？

    不太可能。

    他暗自摇头。

    “深雪可以让咒灵晋级，而你的术式又是「咒灵操术」。在你叛逃之前禅院家就有闲言，你叛逃之后更是严防死守，紧盯不放。”安倍晴明想起那段时间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

    高层的人一连来了好几趟。

    却又在乎深雪身上那层看不见也不存在的诅咒，害怕粘上气息被无法对付的咒灵缠上。

    嫌恶、恐惧、诅咒。

    人类的祈愿是有迹可循的。

    咒术师上更是如此。

    就像禅院家和五条家之间相互的诅咒一样，一开始只是斗嘴，愈演愈烈后伴随着语言汹涌而出的仇恨与诅咒深入血脉，经过年岁的积累，这才成为了真正的诅咒。

    ——果然安倍晴明什么都不知道。

    夏油杰仰头让冰凉的液体滚滚入喉，喝完准备再拿一罐时才发现已经喝完了。

    不过还好还有买的别的酒。

    反正深雪这会睡下去应该要到早上才醒了，烈一点也没事。

    他不太在意的开了瓶，顺手倒了一盏递给安倍晴明，“喝吗？式神不怕醉吧。”

    安倍晴明接过来看了一眼，是他喜欢喝的那种清酒。

    于是便将手中还没喝完的啤酒放下。

    喝完后他的神情也松懈了些。

    “赏月果然还是要配这种酒才对。”

    看得出来他似乎是真的不太爱喝啤酒。

    “悟和深雪，他们两个相处的好吗？”

    几杯酒下肚，夏油杰身上也有些热了起来。很想知道，很想知道深雪这些年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究竟都过着怎样的生活。即便隔段时间就有寄信，却也比不上曾经日日联系的亲密。

    即便拼命了想否认。

    也没有办法抵过事实。

    他已经和深雪渐行渐远。

    少年时代炽热的感情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隐藏起来，不敢让人见到真章。

    “关系很好哦。”安倍晴明没有夸大也没有隐瞒，他慢腾腾的给自己加了一杯，又转过来添给夏油杰，“关系好得不得了。从早上聊到晚上，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呢？”

    他感慨道：“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联络的方式真是便捷啊。以前的时候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想要联络远方的好友，一封信往往要十几天的时间才能送到。”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他也算是见识到了许许多多新奇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不禁感慨道：“能力者们因为拥有着一般人所没有的才能，得以便利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而那些什么都没有人，却依靠着自己的智慧创造出了另一番天地。这谈何不是另一种才能呢？”

    “每年都有大量的动物被虐杀，每天都有人在互相杀害，每时每刻这个世界的污染都严重一分。”夏油杰看着天上孤零零挂着的月亮，眼底有些讽刺：“……深雪以前还不能出门的时候，最喜欢做的就是坐在院子里，抬头数星星的数量。”

    安倍晴明默不作声的听着。

    “可现在，你看这片天空，还剩下几颗星星？”

    “他们掠夺一切，却不回馈一分。甚至反过来伤害保护着他们的人……”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按照你这么说，咒术师里就都是好人了吗？”

    “你知道我和深雪是怎么遇见的吗？”

    夏油杰没有给安倍晴明回答的机会，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她还那么小，把那些所谓的规定当做自己的信念，即便无法走出去也拼了命的去提醒、保护那些擅自跑到别人家里来的人。”

    “他们却愚蠢的像一只未进化完成的猴子，要把想救他们的人拖到和他们一同拥有人类的外表这一点让我感到恶心。”

    “至于你说的咒术师里的恶人，”夏油杰指了指自己，“诅咒师是可以被杀死的。”

    他讽刺的说：“但普通人却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凭什么？”

    他不再一杯小杯的喝，直接将一整壶灌入喉中，强烈的辛辣刺激着黏膜，“这个世界，我会让他改变。”

    安倍晴明知道，他说任何话都无法影响这个人了。

    他为了这条路已经付出了太多，无法再回头。

    五条悟不行。

    深雪，也不行。

    他更是痴心妄想。

    也许在当年还未发展这么严重的时候，他或许可以提醒一下深雪，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我会创造出，咒术师的乐园。”

    “一个让深雪再也不会受到任何困扰的乐园！”

    安倍晴明深叹了口气。

    他跟着喝酒，却没有再把话题往这方面靠了。

    -

    深夜，十一点整。

    忽然惊醒的深雪下意识坐了起来，身上盖着的衣服随之滑落到地上。

    她的大脑懵了一会才揉了揉眼睛，试图睁开来。

    她好像是睡着了……

    这里是……杰的房间。

    对，她来找杰。

    说要喝酒，然后她一个人睡着了。

    旁边有玻璃瓶碰撞的声音。

    好像有人在。

    “杰？”

    深雪出声询问，但却没有得到回应。她皱着眉站起来，遁寻着咒力的气息找了过去。

    原来夏油杰坐在窗户那边的地上。

    好在外头有路灯，有月光，适应之后深雪勉强能看得清。

    “你在这里做什么？啊——！”深雪想走过去，结果却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惊慌的叫了一声。还好夏油杰虽然没有回应她，却稳稳的将她接住了。

    “……好浓的酒味，”深雪瞪大了眼睛，“你一个人把所有的酒都喝了吗？！”

    “……”

    夏油杰缓慢的闭合了一下眼睛，才有些顿顿的说：“深、雪？”

    他嗓音沙哑混沌，人似乎都有些不清醒的样子。

    “是我。”深雪借着夏油杰的身体站起来，她这会视物已经很清楚了，皱眉看了下地上全是空瓶。而始作俑者本人靠在坐在墙角，头发都散了开来，“你喝的也太多了，酒有这么好喝吗？”

    深雪抱怨了一声，“也不叫我！”

    她弯腰拿走了几瓶空瓶，学着夏油杰坐到了他身边，“抱歉，我睡着了。”

    夏油杰勉强收拾出一些思绪来，梦？还是现实？深雪怎么会在这里？

    即便脑子里在想着这些，他也依然立马回答道：“没关系。”

    他下意识的又想喝一口酒。

    却被深雪拦住了。

    “别喝啦。”深雪有些担心的说：“感觉你样子都有些不对了，晴明说酒喝太多不好。”

    夏油杰看着自己手上搭着的另一只，完全不同的手，被酒精腐蚀的大脑判断出一件事。

    ……果然是梦吧？成年后，深雪就没有再和他这么亲密过了。

    就好像是突然懂得了男女之别一样。

    他没有动。

    害怕梦里的她也会将手拿开。

    “深雪……我好想你。”夏油杰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