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

    听到屠阳说的那句话，舒叶少见的脑子里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但是很快恢复了正常。

    这个世界的情况不允许她有更长时间的失常。

    她顿了顿，转过身，看着依然笑得灿烂好像没有听到屠阳说了什么的苏白，嘴张开，闭上，然后说出了一句话，“……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你家里人的……如果最后我还活着的话。”

    她没有问苏白发生了什么，没有问他现在什么感觉，更没有问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白的表现让舒叶从那一刻开始就明白了。

    他知道。

    他很清楚。

    不管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为什么隐瞒，现在的苏白只是在等死而已……就算再驾驭一个诡异也没有用了。

    舒叶微微低头，轻而易举看到了之前被苏白故意藏起来的影子。

    那是一道很诡异的影子。

    影子只有一个身子，是女人的身子，但是头却有两个，就像是连体婴。

    不同的是这一对“连体婴”中，属于女性的头颅正张大嘴，张大到人类完全不可能做到的程度……蛇一般……然后用力咬下。

    没有血液，没有恐怖的现场。

    等女性诡影再一次张开嘴，舒叶看到男性的属于苏白的影子，他的脑袋没并没有缺失一块，被咬掉的部分只是和女性诡影重合了。

    一口就是十分之一。

    也就是说，女性诡异只要再咬十，不，九下，苏白的影子就会被女诡影完全吞噬。

    等到那个时候，苏白体内的诡异就会彻底复苏，苏白也会在那一瞬间死亡。

    或许可以让苏白再驾驭一个诡异。

    如果成功了，苏白就能再活几个星期，或者几个月，但是如果失败了，结果也只是和被诡影吞噬的下场一样。

    只是——

    “你不告诉我就是不想再驾驭下一个诡异……为什么？”

    本来只是准备静静等待苏白的遗言，一切都是个人选择，她拉不住想要死亡的人，但是舒叶最后还是没有忍住问了出来。

    苏白不是那种心理会崩溃的人，他不应该是那种会静悄悄等待死亡却完全不做出任何挣扎行为的人。

    然而苏白只是又笑了一下，微微侧头，摸了摸从那个时候起就一直在他身上披着的酒红色窗帘。

    “老大，我其实一直都不是很想活下去……我有抑郁症，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少到只有我和我的诊治医生知道。但是抑郁症是个很神奇的病，我知道我生病了，但是我又觉得我很正常，我能正常和人交流，我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情，但是时不时我就会突然觉得……哦，我其实是个病人。”

    女诡影又咬下一口，还剩下八口。

    苏白看到了，他很清楚自己距离死亡又近了一步，但是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悲伤，除了平静外有的就只是几分好奇。

    他在好奇自己死亡后的模样，死亡时的感觉。

    “在进入游戏那天，其实我是真的很开心，我觉得我知道了一个能不在家里人面前死亡的好地方，所以我出去夜游了，晚上总是会发生一些恐怖的事情。”

    “但是我的运气一直不错，这让我有一点苦恼，那一次也是一样……我就这么莫名其妙驾驭了诡影，还是第一个，拥有了系统的奖励——一个答案。”

    “我知道有很多问题可以问，但是我却只是随口问了当时我最想知道的一样问题……不是我当时告诉老大你的‘谁最有可能活到最后’的那个问题，而是当时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的问题——‘如果我要死亡，谁能安静看着我去死’。”

    听到这里，舒叶眉头动了动。

    她和苏白待在一起的时间确实不长，但是相比其余玩家或者谁，对舒叶来说已经足够久。

    但是就算是这样长的时间，她依然没有发现苏白的不对劲。

    或者说，这就是不对劲的地方。

    就算是再心大的人，在遇到和诡异相关的事情的时候，总会产生一些负面情绪，就算是舒叶也不可避免。

    现在想起来，舒叶从来没有在苏白身上见到真正的负面情绪。

    他就算杀人，也只是很随意地问一句“要杀了他吗”。

    不带任何情绪，没有恨，没有厌恶，什么都没有，只是单纯的询问。

    这在舒叶看来并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她也是这样。

    该杀就杀了。

    但是现在想起来却是巨大的不同。

    她能有这样的心态是她一直情感淡薄，也就是没有反社会，但是苏白却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有这样的表现对正常人来说，是最正常的。

    偏偏苏白跟着的人就是舒叶，一个觉得他的不正常是正常的一个人。

    或许这就是在苏白对系统问出那句话后，为什么给出的答案会是她的原因，因为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在她死亡的时候，她也只想安静地死亡，而不是周围充满了各种嘈杂的声音和繁复的情绪。

    苏白要的也是这个。

    所以系统给了答案，然后苏白就找了上来。

    之后的一切，不管是苏白的行为、话语还是各种表现，其实都是正常的，那就是他，只是不是全部的他。

    因为真实，所以舒叶相信了。

    就像屠阳。

    屠阳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谎，只是隐瞒，因为对他们这样的人说，说谎真的太容易被发现。

    苏白就是这样，隐瞒一些事情但是从来都不说谎。

    然后他就这样一直等着，等着。

    等待着女诡影慢慢啃食他的影子，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等到了今天。

    “……如果不是我今天刚好来找你。”舒叶这样说着。

    苏白长长“嗯”了一声，像是在思考，接着很是快乐地说道：“那就死了啊～不是什么大事。”

    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

    还有七口。

    ……

    舒叶不再纠结在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上，只是道：“所以当时你是故意让自己处在人群中然后社恐症发作，你是想看我会不会救你？”

    苏白眨眼，带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羞涩微笑，“是，也不是，就是刚好没有那么想活而已，不过老大你救了我，却不是在救我，我分得清楚……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老大你就是我要的那个答案，我要的那个人。”

    当时在救苏白的时候，舒叶在想什么呢？

    她自己也有些记不清了。

    大概就是——救了有利于交易，死了也不影响什么。

    如果没有任何利益，她不会干预一个人的生死。

    这恰好就是苏白需要的。

    ……

    还有六口

    ……

    “……所以你有什么要我带的话吗？”舒叶最后问出了自己刚刚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事情到这里，一切都已经很明了了。

    苏白生病了，舒叶也是，但是他的病的类型比舒叶更麻烦一点。

    生老病死是一个人一定会走的路。

    舒叶虽然看起来一直在逃避死亡，但是她逃避的向来是非主动的死亡，其余的死亡……或许那个时候她的表现和苏白其实会是一模一样的，平静。

    想到这里，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说，也没有多余的要问的了。

    本质上，其实她和苏白是两种人，但是他们也像极了一类人。

    苏白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抖了抖身上的酒红色窗帘，“老大，我跟你说，其实你给我这个窗帘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死亡时候的样子应该是什么样的了……你说等我死了，你能不能想办法把这个窗帘弄成那种巨大的剑，然后我特别酷炫狂霸拽地踩着这柄剑……我好帅！”

    说着说着，开心地欢呼了一声，开始围着舒叶转圈。

    “老大老大！”

    “……好。”

    ……

    还有五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