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可能郑麟之前也猜过，但由伏七杀说出来，还是让他心神俱震。

    真的是那样的话，对方这个配置黑白两道通吃，又花了这么大的手笔搞事情，肯定不是走猥琐发育成神的路线，而是吊打伏七杀这种成长型男主的“天选大反派”，是要走无敌流的，是要成神成圣，称霸天下的。

    何况还有一个不知深浅的圣女在。

    圣女……目前这几件事，除了杀李淮舟之外，圣女还未出现过。

    郑麟闭起眼睛，细细思索这条线索上，自己还遗忘了什么。

    旁边伏七杀与两人交换了消息，见郑麟苦恼，提醒他：“麟哥若是担心李淮琰被找到，让李龙宴去问问岂不方便，这是家事，正好有借口。”

    这一路以来郑麟不是闭关就是在办事，如今还要被这些不知死活的人打扰，两人相处的时间又少了许多。

    “李淮襄是素心书院的弟子，若遇害素心书院势必要讨个说法。目前素心书院还算安静，李淮襄或许并未出事，毕竟我们也未亲眼见过他的尸身。”伏七杀信口说来，将一些事情安排得明白妥帖，末了笑道：“这次将素心书院拉下水，或许可成为我们这边的助力。”

    他说这些话，并非是一时兴起。

    一来这是李淮舟家事，也是国事，已经超过两人所能管的范围，还得与李淮舟说过再行动，二来他不愿郑麟与大晋牵连过深，这国度气运已露衰颓之相，与之牵连甚深百害无一利。

    “嗯？麟哥看着我，是有什么不对吗？”伏七杀笑着问。

    不，安排得很妥当。

    郑麟知道对方成长得很快，心中感慨。他眼前还残留着李淮棋那哀戚的神情，恻隐之心难安，只得先往边境去寻李淮舟。

    李龙宴见两人离开，突然出声说道：“两位等等，将我手下带着，那边的将领都与她相识，带着我的令牌，有些事情或许能帮衬一二。”

    叶莹秋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情，蓦然抬首，像是要争辩什么，被李龙宴瞟了一眼，又沉默下来。

    “这……”郑麟本来是想着女子进军营不太方便，看叶莹秋并没任何争辩，也就答应下来。

    三人前往北境，叶莹秋站在符上，回首朝那位亦师亦友的上司一拜，李龙宴站在院子中，顶着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摆摆手，像是在打发一条暂时喂养的流浪犬离开。

    “让你离开独留此处，他是打算以身作饵吗？”伏七杀护着师兄站稳，御符前行，见叶莹秋眼中满是不舍，出声问。

    叶莹秋哪里不知道李龙宴的心思，只恨自己无能为力，“王爷早有此心，不只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大晋。”

    对方曾经将她从泥潭里拉出来，自己入局当饵，她又何尝不担心。

    “所以，还请几位仙长……帮忙解此困局。”她蓦然一掀裙幅，给两人跪下磕头。“叶莹秋愿为二位仙长做牛做马，救救王爷！”

    李龙宴不得干政，遭受打压弹劾，曾不顾自身安危为大晋许多文臣将领仗义直言过，也曾一手挽过天倾，护下不少无辜之人，实在不该因为李龙桑的贪欲，遭此横祸。

    郑麟伸手要把她扶起，被伏七杀挡下，这一拜两人受得，没必要客气。

    路过城外，云层下方雪原上黑压压的一片移动聚散，似有羊群在迁徙，郑麟疑惑着让伏七杀凑近些看，才发现那些聚在一起的黑点，居然是数不清的流民。

    此时已至深冬，数九寒天，雪花扬扬如鹅毛，地上那群人个个衣衫褴褛，形容消瘦，挤在一处取暖，一些人稍有富余，将七八件衣服套在身上，原是花红柳绿的滑稽配色，却让人笑不出来。

    郑麟没想到流民居然有这么多，在高处将那些人的惨状尽收眼底。

    官府会派人救济流民，军队会维持秩序，但更多的是将人全赶往一处树林中，不让那些人靠近城墙，人数太多，光凭驻守此地的军队，根本忙不过来。

    林中火堆没几个，取暖全靠人挤人，几处施粥点处的食物早就空了，只剩下干净的锅底和结了冰的水缸。

    “听说官府承诺开仓放粮，但遇上寒冬，从附近州县调运粮食有些困难。”伏七杀声音平和，听不出半点情绪。

    树林边有修士搭建出简易棚子给人疗伤治病，杯水车薪，聊胜于无。但很快，那棚子下便有吵闹的声音传来，依稀听得是有人闹事，说修士把人治死了，旁边的人嫌闹事者占用时间，也跟对方争吵起来。

    人群都冲着那边看热闹，有个小孩子被人抱着，小手伸出衣服之外晃荡。

    抱着小孩的妇人小心摇晃着手臂，像是在哄孩子入睡，忽然贼眉鼠眼地左看右看，迅速背过身低下头，在小孩子藕节似的手臂上咬下一块缺口——

    “！”

    似有一声哀婉的叹息响在耳边，震得郑麟霎时间脑袋一片空白，后退数步，若不是伏七杀挡着，差点站不稳摔下去。

    离树林不远的乱葬坑中人影攒动，有些人瞒过士兵偷偷攀着坑壁摸下去，上来时背后多了好些个用破布包着鼓囊囊的东西。

    柴刀被那些人倒插在腰间，威慑着其他不怀好意者，刀身上边沾满油光，透着血煞之气。

    一股恶心感涌上喉头，刹那间“两脚羊”“菜人”……各种诡异而残忍荒诞的词语填满了郑麟的思绪，他头晕目眩，不敢再细看。

    伏七杀与他说起过流民的事情，却没说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从前一首《菜人哀》只是印在书上的文字，待真的看见了，那种冲击力与震撼，远超过丧尸啃食活人。

    郑麟心脏绞疼，额前沁出一层冷汗，皱起眉忍下那股道不明的哀痛，眼前忽然一暗，一样柔软的物事覆在他眼前，温和纯净的灵力传入眉心，抚慰着因惊惧跳动剧烈的心脏。

    伏七杀站在郑麟身后，抬手捂住对方眼睛，将底下的惨状彻底隔绝在视线之外。

    他知道郑麟心软，只是现在不是为这些事分神的时候。

    “麟哥，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目前正事要紧。”他低下头在郑麟耳边低声说道，“你只看我就好，别怕。”

    两人一前一后站得极近，这般温柔的低声劝哄，放作平常，早叫旁人看红了脸。

    叶莹秋守在两人周围目睹一切，明明是道侣之间的劝慰，她心底涌起一股异样，仿佛是看到悲悯的神明被遮住眼睛，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困在一方安全的牢笼里，无法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