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俊进城找到局长家里，了解到具体情况后，犹豫了老半天迟迟作不出决定。

    枯坐无益，然后不得已说，等自己先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过来答复。

    大的两个儿子已经成家，两个小的至今仍未成家，更谈不上立业。可三个儿子都在自己身边，大儿虽做了上门女婿，不过家庭条件还说得过去。尽管个人能力有限，毕竟多少总能帮上一点忙。

    女儿排行最大，为了早日脱离苦海，不满十八岁就草草嫁入祖宗八代种田打土耙，家庭出身查不出一点毛病的人家为妻。自己别的真拉扯不上她，正因如此，更不能让她为此伤心流泪。

    否则婆家还会认为娘家都没人把她当人看，而看轻她，不招待见，孤零零一个人一辈子身处那样的环境，委实不能让人放心。

    特别还是个女孩子，她再大，在父亲的眼里始终也还是个孩子。

    更何况他瞒着几个儿子跑去征求女儿意见的时候，她一口拒绝，坚决不肯答应，并且理直气壮地说：“那日子只有她一个，几个弟弟任哪个都还没有出生，别说如今有四个指标，哪怕就一个农转非名额，任谁不转，也得是她转！……”

    说着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稀里哗啦。

    手心手背都是肉，一碗水坚持稳稳地端平，他不忍心厚此薄彼。

    哪怕是少数服从多数，在此也不管用，死心塌地不讲道理，家事没有对错之分，只有无限亲情。

    古人都说过，清官难断家务事呢。

    这不是简单的心理平衡问题，也不是与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反其道而行之，涉及到很多方面，具体问题还须具体分析与对待。

    孤俊早在那个年代就接受过高等教育，加之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智商绝对不比普通人低，甚至他的一些想法和做法还会有别于常人，从这个角度去思考，也就容于理解了。

    保护弱势子女似乎是为人父母永远唯一正确的选择。

    正当他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日思夜想一心一意想两全齐美而不得其解的时候。

    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这边还没想好，湾里一个在县城炸药厂开车的王姓司机，不知从哪儿听到了风声。这老几闻风而动，立刻马不停蹄通过自己的关系整出了幺蛾子。

    直接将孤俊的几万块钱的补偿给取消了，理由是当年他主动放弃了公办教师身份，一天班都没上过，仍旧回去做了乡村民办教书匠。虽然说他一家人为公社集体供养，硬说不合规！

    一下就把这事给搅黄了，最后只剩下转户口一项上面动不了，由他个人选择。

    面对突如其来的坏消息，他心里没有一点准备，这次打击实在太大了，用损失惨重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听说后气不打一处来，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只可惜这次同往常无数次受欺负一样，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憋屈的要死。

    心里实在难受，既然忍无可忍，那便无需再忍了。

    惹不起，总还是躲得起嘛，干脆躲得远远的，无论如何他再也不愿意继续在这个湾里呆下去了。

    当年的学生班长这时在镇上做一把手，他们几个同学小聚听说先生的悲惨遭遇后，班长连忙托人带信，把先生请过来好好聊聊，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能够帮他一把。

    虽然说从那时候他离开大庙后，同学们一直都没放弃努力，其中有四个学生表现优异破土而出，一路由乡间小路走上了从政的康庄大道。而今越走越高，越畅快越念念不忘当年为大家付出莫大代价的先生。

    奈何他始终不肯主动上门找哪个，开口提出任何要求。因此，他们也只能自己在心里为他着想，一旦在个人正当权限范围内出现什么机会，便会反过来主动找他，无奈所环境所限，机会总是太少，有心无力居多。

    收到信后，孤俊左思右想了两天，最终坚难地决定去找他看看。班长做一把手的那个镇，当时被称为“小香港”，经济发展势头很猛，未来不可限量。

    这可是他平生第一次求人办事，虽然早就知道有四个学生当了干部，从来不想给他们添半点麻烦。

    好巧不巧正赶上实行城镇独立户口初期，可谓机会难得。

    柳暗花明又一村，孤俊脑力激荡瞬间想出个折中的办法，退一步海阔天空。

    86年秋，周六下午，在镇上寄读高二的小儿子孤军放学回家，被要求参加平生第一次召开的家庭会议，还别说，颇有仪式感，真有点那么个意思，不知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如果愣要说嫁出去的姑娘是泼出去的水，那大儿子入赘，也相当于是嫁出去了。的确难以取舍，为了照顾女儿的情绪，索性四个农转非户口不要了，任哪个也想不到。

    这样做，好歹总算是把一碗水端平了，他的心也因此平和下来。

    三个儿子听说搬家进城，个个迅速眉开眼笑，毫不犹豫地争相举手。高度一致地赞同，巴不得明天就走！

    这次举家乔迁，并非突发奇想，其实他早就想离开这个无是皆非苦难深重的鬼地方，无奈头先力不能逮。

    现在终于有机会了，一把手班长已经口头答应了下来，这也算是了却自己多年的心愿，最主要的是给身边三个孩子一个交代。

    他从自身近六十年的人生经历汲取惨痛的教训，坚决不肯制造矛盾，以免搞得后人更自己一样，好心办坏事，最后落得六亲不认，里外不是人。

    团结就是力量，家和万事兴嘛。

    八十年代开始时兴流行歌曲，大街小巷经常听到有人模仿。

    “现在流行歌曲是外婆的澎湖湾、冬天里的一把火这些，我们那时候流行的是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嘿嘿...”

    他偶尔浅浅的笑笑，接着他站起身，在堂屋里唱了起来。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大豆高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九一八…

    这支歌他有事没事地唱过好多遍。

    那么今天，拿到举家离开祖居之地前夕，他再次唱起，又想起了什么呢？

    虽然说旧时光永远无力覆盖新思想，但是，它时常会在不经意间，于某个不显眼的角落熠熠生辉，闪动着自身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