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周前，分管局借走了一枚铜钱，并留下一只不大的箱子“赠予”林阙。

    分管局对同化源的警惕态度分明地落在林阙眼里，哪怕分管局此刻需要他的帮助，哪怕林阙并不会向厉炅告发，哪怕他无意查看分管局想要留存的东西是什么，也没有获得他们表面上的信任。

    同化源和人类，存在形式的差距已经足够叫他们惶恐，这份惶恐在堪称末日的景象里被最大程度地激发。

    当然，林阙没心情去扭转活人的看法，他只是送走那群人，然后机械重复自己先前的生活轨迹，视空气中的鲜红于无物。

    同化源的感知敏锐，网络也没有完全瘫痪，林阙知道外界在发生什么，但他无力阻止，青年只能一遍遍思考发生过的事，从中得出一些猜测，最后又停止这种无用的行为。

    分管局的箱子渐渐摆在空旷的房间里。

    对分管局送来的东西，林阙不是没有好奇，却并不打算触碰，如果不是箱子先动的手的话。

    就在林阙放弃思考，宅在家里拉小提琴，试图用音乐来防止自己积累过多的迷茫与仇视的那几天，墙角分管局送来的箱子突兀动了。

    “咚！”的重重一声，撞乱了林阙拉小提琴的节奏，他放下小提琴后，才诧异地在箱子中感受到了活物的气息，还有几声微弱的呻吟。

    非人的青年伫立着犹豫许久，最后打开了箱子。

    他不得不打开——听刚才的动静，分管局明显送了个活物过来。

    活物……虽然不知道分管局是用什么方式骗过林阙这个同化源的感知的，但现在活物醒了，还被他发现了……难保厉炅不会发现。

    “吱嘎——”

    箱子有些陈旧，锁也生了锈，上面的气息让林阙感到有些熟悉，是零号。

    打开一层箱子，里面还有厚重的隔层，林阙掀开了几层隔层，底下的事物才暴露在眼中。

    等看清箱子里的“活物”，林阙空洞的视线完全裹不住眼底的震惊。

    “拘灵？”

    箱子底部躺着一具蜷缩起来，被白布包裹的严严实实，像是蚕蛹的女性躯体。

    白色的布茧一下一下蠕动，头部部分的白布被利齿撕开，露出少女娇俏却憔悴的脸，拘灵额头上是刚撞出来的血洞，鲜血淋漓。

    耳边粗重的呼吸声杂乱无章，她还没醒，只是在下意识挣扎。

    分管局为什么要把拘灵塞进箱子里，还裹得严严实实的？林阙百思不得其解，却察觉到与分管局所认为的文明留存有关。

    至于白布……那是零号木楼里的白幡……分管局是觉得万一被厉炅发现，可以试试零号的面子？

    不……或许送到他这里来也是一层保险，拘灵恰好在这个时候醒了，被林阙发现，而他手中还有最后一枚铜钱。

    “拘灵，拘灵！”

    林阙呼唤着，伸手想扒开白布，兜里的手机却在这一刻响了。

    “嘀嘀嘀——”

    是葛皓。

    非人的青年略微停顿，最后选择先接起友人的电话。

    “喂，找你爹干嘛？”林阙直起身，抓着电话出了房间。

    “林阙！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葛皓的语调少有的正经，他喘息着，语调严肃，

    “你之前和我说周围的红东西无伤大雅，但我刚才看见有死人从那些鲜红里爬出来了，它活了！而且没人觉得奇怪！

    林阙，究竟发生什么了？你给我的铜钱到底有什么作用？”

    之前的借口被拆穿了……而且葛皓有了更深的怀疑，坦白，还是继续欺骗？

    青年攥紧了手里的手机，他最后轻轻吐出一口气，用轻松的语气道：

    “确实发生了一件大事，游戏里的，涉及机密，我不方便告诉你，但你放心，你说的爬出来的人不会对周围的人造成伤害，包括你，他们只是被迫遗忘了一些东西，改变了一些记忆罢了。”

    “这是分管局的决策，至于给你的铜钱，那是一个身份凭证，确保你不受分管局的决策影响罢了。”

    话语落下，林阙又和葛皓聊了一些，他不知道对方信没信，但他可以和对方赌咒发誓自己并没有说谎。

    包括“分管局的决策”！

    林阙知道进入游戏的决策是错误的，但这条决策在传到林阙耳中的时候就已经无法阻止——第一批玩家早就从游戏里回来了。

    这段通话最终以葛皓一句“你小子可以啊！都能干扰分管局的决策了！”结尾。

    林阙放下手机，又沉默了许久，最后他在心里道了一句抱歉。

    这么长时间过去，林阙大概能猜到阳面会面临什么，活人们的结局显然是零号和厉炅交易的一环，等厉炅同化完，他会将阳面的人类社会恢复原状。

    那么葛皓只需要等，等这个社会恢复原状就够了。

    如此想着，林阙转身回到房间里。

    “咕嘟。”青年僵住身形，他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拉着厚重窗帘却灯光明亮的房间里。

    穿着黑衬衫的红眼睛鬼怪坐在桌边喝林阙冰箱里的可乐，装有拘灵的箱子摆在他脚边不远处，里面的少女环住了身体，瑟瑟发抖。

    “邻居？”厉炅看见林阙，他笑了一声，指指对面的椅子，“回来了，坐。”

    态度完全不像客人……但厉炅确实没必要把自己当客人。

    阳面成了他的一部分，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对面也是他的附属，他需要客气什么呢？

    明白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地，林阙老老实实地走到椅子前坐下。

    “厉哥，提前道一句……恭喜。”林阙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尽全力控制住自己的视线和思绪不要往拘灵的方向瞟。

    “嗯，同喜。”厉炅瞥他一眼，疑惑，“邻居，你好像并不高兴？”

    高兴……林阙脸皮发僵，整个阳面都完蛋了，他怎么高兴得起来？

    “你有问题可以直接提，我应该不是什么坏蛋。”厉炅话语很平静，虽然说的话对林阙来说很有槽点，但他的神态确实不像是要送林阙去“天上”提问题的样子。

    何况……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阙不提也得提，于是他试探般道：“我为什么应该高兴？”

    “你是同化源，也是附属，我达成了平衡，你也就达成了平衡，你以后不会被本能困扰与控制，不值得高兴吗？”

    理所当然的话语被鬼怪笑着道出。

    听起来确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林阙咬了咬牙，如果这件值得高兴的事不是用整个阳面来换的话。

    他强迫自己丢下这个问题，转而放下试探，含糊询问：“您做了什么？”

    问题没有明确代指，但显然提问者和回答者都知道是在问“您对那些活人做了什么？”

    “同化……我只是吃掉了他们身上阳面的本质，换上了我的，你很不满？”

    桌边的厉炅仍然好脾气，看起来和先前判若两鬼，他喝了一口可乐，在林阙开口前歪头反问：“为什么？”

    “您吃掉了他们……”林阙喃喃。

    “不，我没有吃掉他们，我只是吃掉了‘阳面’，他们曾经是阳面的一部分，现在是我的一部分，有什么区别？”

    喝完汽水的厉炅懒洋洋的，他随手一丢，易拉罐落入墙角的垃圾桶。

    红眼睛的鬼怪总结：“他们的意识没有改变，经历没有改变，只是换掉了阳面的本质，他们还是他们。”

    “我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

    厉炅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