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嫣调整了好几次呼吸，才努力压下涌到嗓子眼的那股子恶心感。

    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士兵们痛苦哀嚎的景象。

    一天之前，这些人都是一个个健康的小伙子。

    他们是别人的儿子，也是别人的夫君，甚至有些人可能已经成了别人的父亲。

    他们是一家之中的顶梁柱，也是整个家庭的希望。

    可如今，他们身上的衣物浸满了血迹，苍白的脸上只剩下对于死亡的恐惧。

    这些人都是为了大家的安危，才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

    他们流血断臂都不怕了。

    她有什么道理感去到害怕？

    这么一想，沈若嫣顿时来了力气。

    捏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加入到了救治的行列中。

    当手接触到温热粘稠的血液，心中的害怕彻底消散，剩下的只有敬畏。

    沈若嫣不是大夫，但也懂得一些包扎常识，在军医的指导下，马上就变得熟练了起来。

    可是伤员实在太多了，沈若嫣忙到满头大汗。

    压抑的哭声、疼痛的呻吟声和军医的一声声安慰交织在一起，在耳边嗡嗡作响，抬头看去，无数流血受伤的士兵等着救援，可自己只有两只手，她的努力就犹如拿着水杯去朴火，根本看不到一丝的效果。

    一股无力感在沈若嫣心头涌起。

    这时候，一群人从外面涌了进来。

    仔细一看，他们中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好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

    “听说娃娃们受伤了，我们过来帮忙。”走在最前头的大爷高声说道。

    跟在他身后的一位大婶，扶起一个躺在地上的伤员说道：“来，来，来，去大婶家去养着。

    都伤成这样了，还躺在地上怎么能成？”

    另一个穿得较为体面的男人，大手一挥，对身后的一群人说道：“大家快去帮忙搬人呀！

    咱们家老爷说了，我们家宅子大，人手也多，照顾起伤员来方便，还管吃管喝！”

    他们身后的是无数个平民百姓。

    听说这次伤员众多，原本的军营无法安置，大家纷纷主动前来帮忙。

    沈若嫣眨了眨眼睛，额头上的一颗汗珠滴落到她的眼眶中。

    模糊了视线。

    耳边只剩下大家或是热情，或是心疼的安慰声。

    沈若嫣眨了眨眼睛，很快站起身，帮着大家把那些伤情较轻的伤员转移到百姓家中。

    等陆彦找到沈若嫣的时候，只见她一手拿着纱布，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按住士兵还在往外冒着血的伤口，麻利地替他敷上一层草药，将伤口包扎起来。

    沈若嫣太过专注，还是身边的士兵率先发现陆彦的到来，双目中露出一片崇敬之色，“乐乌大人！”

    听到这声叫喊，沈若嫣抬起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陆彦还穿着出征时的铠甲，沈若嫣则因为照顾伤员身上、手上都沾满了血迹。

    两人浑身狼狈。

    却在目光相汇时，彼此相视一笑。

    陆彦蹲下身，接过沈若嫣手中的绷带想要替伤员包扎，可那名士兵执意不肯，直把自己的断臂往身后藏，“乐乌大人使不得！

    我就是一介小兵，哪儿能劳您大驾，帮我做这种事。”

    “什么大人、小兵的。”陆彦脸色一沉，将那人身子按住，强势地帮他包扎起来，嘴里说道，“你我同上战场，保家卫国，就是过命的兄弟！

    以后可不许再说这种话了。”

    那人一愣，伤口的疼痛没让他流泪，陆彦这句话却让他红了眼眶。

    人总喜欢往好地方走。

    现在仍生活在北境的，都是些最苦最穷之人，而像他们这种生活在北境最北端的，更是穷人中的穷人，是别人最看不起的贱民。

    那人看着陆彦认真地给自己疗伤，心头一片暖意，嘴里念叨起家常来：“前几年，我也想去别的地方闯荡一番。

    可是，我爹爹说，我们家祖上三辈都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要是连我们都走了，这里的人就更少了。

    日子久了，这座城便就成了空城。

    想当年，陆将军是花了好大一番力气，好不容易才将我们这座城池给保了下来，他怎么甘心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北狄人给占了过去？

    这里是我们的家，也是我们大宁的第一道防线，我们决不能走。”

    陆彦为他包扎的手顿了顿，沈若嫣将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那人没注意到陆彦的反应，继续说道：“这些北狄人自己不好好想办法生活，一旦没了粮食就来我们这边抢，老子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这次竟然还敢来偷袭！

    还好有乐乌大人您在，带着我们和他们好好干了一仗，今日我可是砍杀了不少北狄人，这半条胳膊丢得不亏。

    还真是痛快！”

    有了陆彦的到来，原本一片哀嚎的军营变得热血沸腾了起来，大家像是打了鸡血似的，纷纷说起自己刚才在战场上的功绩，仿佛身上的伤就是最明朗的奖章。

    陆彦与大家一同说了会儿话，很快又被人叫走。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沈若嫣一眼。

    沈若嫣对他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可以处理好这里的事。

    陆彦才放心离开。

    一场突袭被成功抵御住。

    可北狄人估计是见大宁战乱，觉得现在的大宁肯定没心思来对付他们，铁了心地要来分一杯羹，接二连三地朝边境发动争战。

    幸亏陆彦提前做好布局，联合北境十三城，排兵布阵，抵抗住了北狄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然而人总有疲惫的时刻，军队也同样如此。

    北境物资本就匮乏，在一场又一场的战斗中，粮草、药品都消耗良多，朝廷忙着内斗，根本没有任何后援补给，随着日子的推移，眼看着就要到了弹尽粮绝的境地。

    为了支持上阵杀敌的士兵，普通百姓从每日三餐，换成了一日两餐，自发地节衣缩食，希望能从自己口中省下些粮食，给那些战斗在第一线，抛头颅洒热血的军人们吃得饱一些。

    然而这些举动，仍旧无法缓解缺粮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