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天外来音。

    沈清芙听到了世界屏障被刺破的声音。

    她刚启动车子，正准备驶动。然而脚悬在油门上，僵住了。

    “小芙。”电话里传来哭腔，女人悲伤、愧疚，混杂着惊喜的哭声，“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很难说沈清芙现在是什么心情。

    她抬起眼，隐约看到车玻璃上倒映出一张讽刺的脸。

    “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女人哭得更厉害了，饱含着浓浓的真情实意，仿佛要把心掏出来一样。

    沈清芙心里涌出一股郁气，索性把车子熄火了，靠在座椅上，说道：“你确定你是我妈？”

    “是，我是。”女人带着哭腔的声音，连忙回答道：“我找到了你长大的福利院，从院长那里得到了你的消息。”

    仿佛怕她不相信，她继续愧疚地道：“对不起，小芙，妈妈才找到你。”

    沈清芙听到这里，只有不耐烦。

    将手机扔到前方，打开外放，冰冷地道：“为什么遗弃我？”

    “小芙，对不起，但是你听妈妈说，妈妈是有苦衷的。”女人的愧疚和悲伤更浓了。

    沈清芙很难相信她真的有苦衷。

    院长捡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新生儿，众所周知，刚出生的宝宝非常脆弱，精心呵护都要担心宝宝生病、有什么不妥。

    她爸爸妈妈却把她扔了！

    难道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舅舅阿姨、叔伯姑姑都死光了？没有一个能照顾她的？

    难道爸爸妈妈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代为照顾一段时间都不行？

    哪怕送人也好！找一家没有生育的人家，或者喜欢孩子的人家，将她送出去。

    哪一个不好过将她丢掉？！

    丢到福利院门口，还是天不亮的时候，就不怕她被冻死、受伤、意外身亡？

    “妈妈知道你怨恨，但妈妈当年不是故意丢弃你。”女人继续哭诉，“你是妈妈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妈妈怎么舍得不要你？”

    沈清芙垂下眼眸，冷冷道：“那你解释吧。”

    “当年，我跟你爸爸吵架了，抱着你离家出走。”女人后悔的声音响起来，“但是，妈妈真的只是打了个电话，就一转眼，你就被人抱走了。”

    她哭得后悔不迭：“妈妈一直找你，一直找你啊！找了你好多年，终于找到你了！”

    “小芙，妈妈知道你心里一定怨恨，不想认妈妈。但是没关系，妈妈不会怪你，妈妈会补偿你的，妈妈一定让你知道，妈妈是爱你的！”

    女人哭啊哭，肝肠寸断的样子。

    沈清芙心里淌过酸酸的滋味。

    是吗？

    她说得是真的吗？

    当年不是狠心丢弃她，而是一场粗心导致的意外事件？

    她还会补偿她，跟她化解这些年的怨恨？

    听起来真好。

    “我这些年过得很好。”她低垂眼眸，听着自己冷漠的声音响起，“你不用补偿我。也不要打扰我的生活。大家各自安好。”

    电话那头顿了顿，紧接着女人急了起来：“那怎么行？不行！小芙，妈妈一定要补偿你！我是你的妈妈啊！你是我的女儿啊！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当然要团圆的！小芙！”

    “那你想怎么补偿我？”沈清芙的声音仍旧冷漠。

    电话里，女人小心翼翼地说：“小芙，你想要什么补偿？只要你说，只要妈妈有。”

    “我要在a市买房。”沈清芙直接道，“你有钱吗？”

    安静。

    “小，小芙。”女人的声音柔弱又坚强，仿佛是擦干泪水，吸了吸鼻子，“妈妈没有那么多钱。但，妈妈会去借的。”

    “好。”沈清芙道，“等你借到钱，再找我。”

    说完，就要挂电话。

    “等等，小芙。”女人急急又道，“妈妈给你做了泡菜，妈妈做的泡菜最好吃了，妈妈特意给你腌的，你住在哪里，妈妈给你送去好不好？”

    “我不要泡菜。”沈清芙冷冷回复，“我只要钱。”

    不等对面再说什么，干脆地挂了电话。

    车子里光线昏暗。

    沈清芙趴在方向盘上，急促喘着。

    心脏在咚咚咚，跳得飞快。血液在血管里奔涌，有愤怒在咆哮。

    现在来找她了？在她有了工作，有了存款，有了房子，有了恋情，有了朋友，有了安宁和快乐之后。

    沈清芙早已经摆脱孤儿的阴影。

    她对亲生父母的执念早就剔除了，假如他们不出现，她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来。

    但偏偏他们找到她了！

    “嗡嗡嗡。”

    手机屏幕亮了。

    沈清芙直起腰，拿过手机，打开。

    是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很长，沈清芙扫了一眼就关掉了。

    感情。每个字眼，都在诉说感情。

    感情值几个钱？

    她小时候渴望漂亮衣服，渴望课外读物，渴望玩具的时候。

    她入学后，努力学习，写试卷写到手指长茧。

    她工作后，连月加班，熬得黑眼圈、长痘、皮肤暗沉，开会开得大脑麻木，悄悄掐大腿保持清醒。

    她被流氓尾随，吓得缩在床上，蒙着头流泪。

    她被客人欺负，被打工的小老板克扣，发传单时差点被机车撞死。

    二十五年来，一幕幕记忆在脑中闪过。

    那么多时刻，她需要他们，而他们没有出现。

    现在她不需要了，她什么都有了，他们却找上来了，要跟她团圆。

    “嗡嗡嗡。”

    手机又震动起来。

    沈清芙厌烦无比，刚要关机，却发现是谢无忧打过来的。

    她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顿了下，随即道：“你哭了？”

    沈清芙一愣，她摸了摸脸颊，满是水痕。垂眼，说道：“嗯。”

    “发生什么事了？你现在在哪？”谢无忧立刻问道。

    沈清芙反问道：“你呢？”

    谢无忧报出一个地址。

    并不近。

    “你能飞过来吗？”她垂眸问，“我现在就想见到你。”

    电话那头。

    沉默。

    谢无忧第一次不为自己小谢总的身份而自信。

    小谢总又怎么样？他有再多的家业可以继承，他现在也无法飞到她身边去。

    “对不起。”他说，“你在哪，我尽快过去。”

    沈清芙启动了车子，但是没开动。

    她担心自己路上胡思乱想而走神出车祸。

    死了，她拼搏来的房子就白瞎了。

    残了，就更惨了。

    连累到无辜的人，那就是作孽。

    “我在公司地下车库。”她重新熄火，说道：“你来接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