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宝马越野车载着两人一路朝城外的公共陵园开去。

    所谓“清明时节雨纷纷”，源自神奇的农历清明节，几乎注定会下雨。上官星本以为这就是一次简单的陪同祭扫，凌紫颖也只是遵循原主意识完成内心深处的执念，两人都没料到这次扫墓会撞见什么状况。

    清明的淅淅小雨，挡不住一波波扫墓的人群。嘉关县城人口虽然才十万，但这会集中扫墓的人数委实不少，道路是县道双向四车道标准，单方向仅有两个车道，车子渐渐多起来，很快就没法提速了。

    凌紫颖可没什么耐心慢悠悠地开车，瞅准一个空档，忽然加速变道，抢过了前面一辆车，随即几个超车，硬生生挤出了一条路。

    “哇塞，紫颖，你的车技这么厉害？”上官星不由惊叫。

    “你还没学开车吗？”凌紫颖漫不经心道，“只要预判准确，提速、转向、刹车都没问题，开这种车比开太空船容易多了。”

    上官星只能表示呵呵。

    县城公共陵园的入口在山脚下，前来祭扫的车子都一排排停在山下的临时停车场。凌紫颖拎着祭扫的一大袋冥币，走出车门，顺手递给了上官星。两人抬头望望阴沉沉的天气，小雨变成了碎花点点，感觉没什么影响，便懒得带伞。

    两人往山上步行了一段路，约莫有五百多米长，来到了陵园门口。在周围不时响起一阵阵悲切的哭泣声中，两人七弯八绕，到了一处被大片树丛遮盖住的墓碑面前。这地方比较隐蔽，又在陵园边缘位置，侧面就是一堵墙，四下都没什么人。只是墓碑前跪拜的空间太小，唯有站立鞠躬。

    “这是……”上官星放下大袋冥币，惊讶地望着墓碑，上面的照片是一个年轻女性，模样最多不过三十岁。

    凌紫颖幽幽一叹，已经怔怔垂泪，喃喃自语：“这又是人类的一种情感吗？竟然能让我无法抑制……”

    两人默然半晌，上官星识趣地拿出打火机，也不多问就点燃了冥币。凌紫颖擦干眼泪，蹲下身示意他烧一半就够了。

    上官星略感不解，小心翼翼问道：“这是谁啊？”

    “我母亲。”凌紫颖的声音已然恢复平静，“我的第二个心愿，就是要找到害死我母亲的真凶！”

    上官星愕然不已。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父亲是川山集团董事长凌立钊。”凌紫颖淡淡说道，“但他进公司前只是个普通职员。不过他运气好，居然被所在公司的董事长女儿看上了……”

    原来凌父在省城一家规模上亿的公司工作，意外被现任夫人看上从此飞黄腾达。不过他的本事也确实有，原董事长因病去世，凌立钊接班，川山集团随后被他经营得风风火火，一番运作后还成了上市公司，一跃成为省里的明星企业。

    由于凌立钊的现任夫人一直没有生育，凌立钊又勾搭上从嘉关县出来打工的凌紫颖母亲，两人发展成情人关系。此后凌紫颖出生。但凌夫人随后也突然怀孕并生下儿子，凌紫颖母亲妄图上位的想法顿成泡影。而凌夫人也很快知道了凌紫颖母女的存在，立刻将两人赶回老家。当时凌紫颖年仅三岁。

    好在凌立钊提前给母女俩买了别墅，又每个月偷偷打生活费来，两人这才保持了一个体面的生活。然而不久，一场意外的车祸夺走了凌紫颖母亲的性命。凌紫颖便由外公外婆带大，只是两年前这两位老人也先后过世了。而凌立钊对这个私生女似乎也没怎么关心，除了每个月打钱外，电话都很难得打，连见面都没见过一次。

    上官星没想到凌紫颖身世这么悲催，但对她母亲的做法行为也不好置评，唯有感慨一声：“这是一个虽然靠软饭上位、但能力还是有的男人。啧啧，算了，还好肯给你钱……”

    “这给的钱，除了生活费，有没有封口的意思？”凌紫颖蹙起眉头，“你猜是不是他下手制造了车祸？或者他和他老婆一起策划的车祸？”

    上官星吃了一惊，呐呐道：“不会吧，你不是说你母亲只是一场车祸吗？再说了，他们似乎没这个必要啊？”

    “这车祸来得太巧了。我一直有怀疑。”凌紫颖仰起头，回忆着记忆深处的往事，“开车撞人的司机是个外地人，因交通肇事罪致人死亡，被判了三年刑罚，结果才一年就被假释出狱了。没多久，街头半夜发生一起群体斗殴事件，那司机竟当场被人捅死，捅他的人却一个都没抓到。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上官星心里格愣一下，奇道：“撞死人就判三年刑？”

    凌紫颖点点头。上官星大呼不解，他自是不知，交通肇事罪属于过失罪，一般就判三年有期徒刑或拘役；如果有逃逸或其他恶劣情节，最高也就判三到七年有期徒刑。

    “那时你还小吧，怎么知道这么清楚？没人追查下去？”

    “我外婆打听到的。”凌紫颖解释道，“她也有怀疑，只是没证据。老人带着娃，还能怎么追查？对方赔了八十万就这么结束了。”

    上官星一呆，好像这也没什么问题，想要查明车祸真相，这个心愿可不太好实现。他叹口气问道：“那你外公外婆葬在哪里？”

    “旁边就是。”凌紫颖一指相邻的另一侧墓碑，走了过去。

    上官星呆了呆，拎起剩余一半冥币跟着过去，蹲下身点燃了，嘴里念念有词，弯腰鞠躬。

    凌紫颖望着这一大片墓地默然无语，脸色阴晴不定，微微闭目，似乎在感受脑海里的情感意识翻腾不休。

    “我挺好奇的，亚星社会有没有清明扫墓这种习俗？”

    “亚星人没有这种情感寄托仪式。因为亚星人死后都不留任何物质实体。你应该见到过了。”凌紫颖的话让上官星背脊一凉。

    “不过，每个亚星人都有全息影像保留下来，每代人都能看到前代人的音容样貌和功绩介绍。这种纪念方式应该更令人记忆深刻。”

    上官星一愣，这种方式理论上倒是没有死人和活人争土地的矛盾了，也不会有天价墓地的问题了……

    忽然间，周围空气里弥漫出一股浓浓烧纸的味道。两人的嗅觉都异常灵敏，顿时有点受不了了，咳咳两声，赶紧抽身朝墙边的林荫里走去躲避一下。

    “地球人的生命似乎太短暂了，上官星。”凌紫颖先是感叹一声，继而秀眉毛一扬，“如果我们研发一种延长寿命的能量合成剂，会不会很受欢迎？”

    上官星苦笑道：“你是说抗衰老保健品吗？这种东西市面上有好多呢，咱们拿什么去研发，凭什么让别人相信来买？”

    “嗯，说得有道理。”凌紫颖若有所思，“其实我们平常吃的能量合成剂，除了用作能量补给，也有很好的抗衰老效果。不过我没配方，也不知道怎么生产，可惜了……”

    上官星心念一动，脑中智蓝果然说道：“保护者，能量合成剂的生产配方在我数据库里，调出来很容易。就是高精度的制造设备不好找。”

    “我这个特训ai有生产配方。”上官星指了指大脑，对凌紫颖道，“就是得购买一些纳米级制造设备，搞个实验室我们自己弄了吃吧……”

    凌紫颖眼睛一亮：“干脆开个工厂。你不是缺钱吗？说不定靠这个能赚大钱呢？”

    上官星哭笑不得，这外星美女比我还能想呢！开工厂有这么容易吗？赚钱有这么简单吗？不是产品好就能卖得好，这里面涉及生产、原料供应、宣传、品牌、销售、管理、财务一大堆呢！而且，开工厂的土地在哪里？谁来管工厂？我们哪有这个本事经验？对了，卖保健品还得申请批文……

    “这个事以后再说吧，高考完了，我们上了大学，到时再研究。”上官星只有这样敷衍。

    凌紫颖有点失望：“那好吧！不过我想是不是在暑假里先做个小实验室？储备点能量补给对我们也有好处。”

    上官星颇不以为然，咱哥现在这超能力，应该是地球无敌手了吧。随着特训日益精进，体内生物能量也越来越澎湃，只有感觉用不完，哪还需要补充。

    两人聊了一阵，大概是悲伤的意识逐渐淡去，凌紫颖兴冲冲地拿着树枝蹲在在地上比划着实验室的轮廓，告诉上官星当初宇宙飞船里的实验室是怎么布置的。

    上官星望着林荫下的少女，见她这会没了悲戚神情，不由一阵恍惚，暗自感慨，她到底是凌紫颖？还是“凌紫颖”？

    两人正一个比划不停，一个自顾遐思，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隐隐传来：“好兄弟，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放心吧！”

    上官星和凌紫颖同时抬头互视一眼，脸露诧异，又碰到他了？两人蹑手蹑脚朝着来声处走去察看。

    在那一墙之隔的烈士陵墓区，安放的都是被评为英烈和因公殉职人员的墓碑，总数量不多，但警察数量占了一半比例。这里前来祭扫的人数不多，偶尔可见有几个家属在烧纸。

    向成左手托着警帽，右手扶着一块墓碑，嘴里喃喃自语，微微鞠了三个躬。然后他戴上帽子，转身朝着入口处，脸上微微一沉，喝道：“谁躲在那里，出来吧。”

    上官星闪出身形，露出一个笑脸：“向警官，好巧！又见面了！”

    凌紫颖笑盈盈跟着走出来：“向警官你也来吊唁亲人吗？”

    向成见是他俩，脸色一松。继而瞧着上官星，想起上次说给他弄个“见义勇为”奖励一把的，结果没兑现，不觉有点不好意思。

    幸好见上官星也没提起，他便佯装不知，顺着凌紫颖的问题说道：“我是来悼念一位同学。他在去年的缉毒行动中牺牲了！”

    缉毒警察可能是警方体系中最容易牺牲的岗位。在国内，他们面对的都是穷凶极恶的歹徒，时刻面临生死考验，自己平时还不得不隐藏身份以防止家人遭到报复。在国外，贩毒分子更是组成了黑帮团伙，甚至有的拥有准军队组织。参加缉毒几乎等同于参加战争。

    上官星和凌紫颖收敛笑容，抬眼望去，一时肃然。向成叹道：“大家觉得岁月静好，可知这静好的背后有多少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吗？”

    上官星默然无语。各人所处环境不同，眼里的世界也各有不同。比如，某些人的世界，是某些人的围城，也是某些人一辈子也接触不到的地方。黑与白，红与灰，轮回循环，生生相息，宛如光影相伴。平静的表面下往往波涛暗涌，平凡的人物背后充满跌宕回肠。某个与你擦肩而过的人，可能是个通缉要犯；某个推车收垃圾的人，可能曾经腰缠万贯；某个衣冠楚楚的白领，可能是个变态禽兽；某个妩媚多姿的女人，可能早已沉沦毒瘾……

    凌紫颖若有所思，忽然问道：“向队，我想查一桩十五年前的交通肇事案子，你能帮我一下吗？”

    向成望望凌紫颖，摇头道：“这种案子早就销案归档了，哪能随便给外人查？我们内部查都要先申请，你凭什么要求来申请查呢？”

    凌紫颖道：“那被撞死的是我母亲。这个理由可以吗？”

    向成颇感意外，不过他也是个聪明的人，听凌紫颖简单讲述完一下案情，想了一想道：“我能理解。但你想查些什么呢？难道想推翻这案子结论？这很难，除非你掌握了什么新证据。而且，那个肇事司机被判三年也是顶格处理了。不过，他才坐了一年牢就被假释有点问题。按规定至少要服刑满一半时间才能假释。但也不排除他有什么立功表现……”

    顿一顿，温言道：“你现在都要高考了，这种事不是你一个女孩子能改变的。要是你父亲出面或许还可以试试……”

    凌紫颖沉默片刻，展颜一笑道：“既然这样，我就不为难向队了。”

    向成略感内疚，把自己的手机号报给凌紫颖，道：“你有什么事可以联系我。我也回去留心看看，要是有什么发现就告诉你。”

    三人在陵园门口分开。上官星嘀咕道：“这个警官看着和气，不肯通融帮忙啊！”

    凌紫颖神色平静，淡淡说道：“没关系。我用超能力也能查到，只是太耗费精神、容易引发头痛副作用。”

    上官星灵机一动：“要不让智蓝试试，它应该也行。”

    “保护者，我只能查外网信息，内网信息查不了。”智蓝忽然说话。

    上官星闻言大为不满：“那智光一号都能轻易进入卫星联网系统呢，你怎么只能查个外网？那我用搜索引擎也能查了。”

    “抱歉，我只是智光大师体系内的一个特训程序，性能不足，功能有限，有待学习提高……”

    “好了，好了。”上官星怕智蓝冒出长篇大论，连忙截断它的话，“你缩回去吧，没事别冒出来吓我。”

    他朝凌紫颖耸了耸肩：“如果这是第二个心愿。那估计得靠非正常手段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