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越来越大，太阳再度被乌云遮住，天色也变得越来越暗。

    骨利干匪徒的进攻，却没有因为天色变暗而停歇，反倒愈发猛烈。

    虽然已经开了春儿，塞外的气温却未必会比冬天暖和，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轻易可以冻死战马。而雪下得越厚，障碍物就越难攀爬，地面上的积雪也会严重影响匪徒们的行动。所以，他们必须在地面上的雪积起来之前，攻入白鹿谷，否则，此行非但一无所获，甚至有可能因为倒春寒造成大规模的人马伤亡。

    “给我压上去，全压上去，冲不到墙下，就给我远远地用箭射。老子不信，山谷里的守军杀不完！”骨利干大单于巴姆巴气急败坏，挥舞着权杖和牛角号，声嘶力竭地叫嚷。

    “压上去，全都压上去。朝矮墙后放箭！把所有箭矢全都射完！”

    “上，李胡，虚褛不阿，你们两个轮流带人上，唐军已经撑不住了……”

    几个贵族和长老大呼小叫，配合着巴姆巴，将所有能动员起来的力量投入战斗。这当口，哪怕个别将领对巴姆巴的决策心生怀疑，也没勇气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说出来，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想法随波逐流。

    谷口狭窄，大部分骨利干匪徒都无法投入对矮墙的争夺战，然而，他们却可以按照巴姆巴的指示，隔着很远的距离不停地放箭。

    他们射出来的羽箭大多数都以野兽的牙齿做簇，破甲能力很差，数量却多如牛毛。转眼间，就将矮墙后所有可以站人的区域，彻底覆盖。

    一边要躲闪从天而降的箭雨，一边要迎战汹涌而来敌军，洛古特和阿不思等人所面临的压力骤然增大。而冲上来的骨利干死士们，却表现得一波比一波疯狂，冒着被自家射出来的羽箭扎成刺猬的风险，他们前仆后继向矮墙展开进攻，硬生生要凭借数量将矮墙后的唐军压垮。

    一名骨利干小箭在同伴的掩护下，成功翻过了矮墙。洛古特趁着此人立足未稳，抢步上前，挥刀砍向此人的肩膀。锐利的刀刃将皮甲和锁骨如同切纸一样切开，随即，却“叮”的一声断成了两截。

    厮杀了整整一天，刀身也疲劳过度。上半截贴着骨利干小箭的脊背坠落于地，下半截牢牢地卡在了此人的肩胛骨中，无法拔得出来。

    “嗷嗷嗷——”那骨利干小箭疼得面孔变形，嘴里发出狼嚎一般的尖叫。却没有立刻倒地，而是丢了兵器，整个人如同野猪般撞向了洛古特身上，将后者撞了个四脚朝天。

    周围的瀚海唐军赶紧出手相救，却被另外两名刚刚翻墙而过的骨利干死士舍命拦下。而那受伤的骨利干小箭，肩膀上卡着半截横刀，浑身上下被血染红，却咆哮着继续又向前冲了两步，抬起左脚，狠狠踹向洛古特的胸口。

    “砰！”千钧一发之际，洛古特迅速横滚，躲开了骨利干小箭的致命一击。后者哪里肯放弃，抬起脚，再度踹向他的两腿之间。洛古特再度翻滚躲闪，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一支从半空中刚刚落下来的狼牙箭，脑子没做出反应，右手却已经抓住了箭杆，紧跟着右臂迅速上捅，所有动作都快如电光石火。

    “咔嚓！”狼牙箭刺入骨利干小箭的肋下两寸半处，瞬间折断为两截，木刺扎入洛古特的右掌心，疼得他头皮阵阵发乍。再看那名骨利干小箭，身体猛地一顿，随即直挺挺地栽倒。

    “呸！”洛古特朝着对方啐了一口，甩掉仍旧抓在右手里半截箭杆，左手捡了一根铁鞭，翻身站起。随即，挥动铁鞭，狠狠砸向一名骨利干死士的天灵盖。

    那名骨利干死士举起铁锏斜撩，双方的兵器在半空中相撞，发出清脆的金铁交鸣声。洛古特习惯右手掌握兵器，膂力也远远不如对手，铁鞭差点儿被直接震飞。而那骨利干死士，发现自己膂力占优，毫不犹豫再度挥动铁锏，狠狠砸向洛古特的胸膛。

    “当！”洛古特咬紧牙关横鞭招架，被砸得踉跄后退。左手虎口撕裂，鲜血转眼间润湿了鞭柄。左臂又酥又疼，几乎使不出力气。而骨利干死士手中的铁锏，也又朝着他砸了过来，如影随形。

    更多的骨利干死士攀爬过矮墙，与瀚海唐军战做一团。几名洛古特的亲信试图赶过来救援，却被敌我双方的身影挡住，迟迟无法靠近半步。洛古特既得不到袍泽支援，又没有力气继续招架，只能拎着钢鞭左躲右闪，对手的铁锏几次贴着他肩膀扫过，锏身带起的金风，刺激得他寒毛倒竖。

    正手忙脚乱之际，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警兆。洛古特想都不想，完全凭借本能横向跨步。一把短刀呼啸着从他先前站立的位置飞过，射在矮墙上，“当”的一声，溅起数点火星。

    “啊啊啊——”堪堪逃过一场死劫的洛古特嘴里发出难听的大叫，迈动双腿继续躲闪。手持铁锏的骨利干死士，盯准了他紧追不舍。已经苦战了一整天的洛古特接连又躲过了对方两次攻击，精神和体力都难以为继，一不小心，左脚绊在了尸体上，踉跄着栽倒。

    这次，没有人放弩箭相救，他在身边也摸不到趁手兵器。只能咬紧牙关，以最快速度将铁鞭横在头顶。追过来的骨利干死士看到机会，狞笑着举起铁锏下砸，准备将其砸成肉饼。“当啷！”撞击声震耳欲聋，洛古特紧握铁鞭左手，却没受到任何冲击。愕然抬眼看去，只见原本砸向自己的铁锏已经不知飞去了何处，而铁锏的主人左手握着右手腕，痛苦地踉跄后退。

    “他砸到墙上了！”刹那间，洛古特的脑海里，就推断出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身体的反应，却比脑子更快，左手中的铁鞭迅速前捅，正中敌将两腿之间最柔软的位置。

    “啊——”骨利干死士疼得佝偻下腰，眼泪和鼻涕喷涌而出。洛古特挣扎着站起，又一鞭，扫中了此人的太阳穴。

    尖叫声戛然而止，骨利干死士七窍出血，倒地不起。洛古特的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头皮发麻，呼吸沉重得宛若拉风箱。

    他知道自己体力已经耗尽，却无处可逃。挣扎着向前走了几步，去封堵最新出现的缺口。一个刚刚翻过矮墙的骨利干死士看到了便宜，咆哮着冲向了他。洛古特踉跄着迎战，双手握紧铁鞭，当作短矛捅向此人心窝，后者则快速侧转身，用一根砸满了钉子的狼牙棒对准铁鞭奋力猛磕。

    “砰！”铁鞭被狼牙棒磕中，发出沉闷的声响。洛古特身体被带得向前冲了半步，兵器却没有脱手。对手跨步反腕，又来了一记横扫。洛古特不敢硬接，尽可能快地向旁边挪动双腿，摇摇晃晃，就像一个醉汉！

    钉满了铁钉的狼牙棒贴着他左臂扫过，带起两片护甲。对手接连两击都未建功，心中着急，高举着狼牙棒再度扑向洛古特，试图将他的脑袋砸烂。地面上，忽然有一名腹部被长矛捅穿的大唐瀚海儿郎，伸出双手，死死地握住了此人的左腿。

    “啊——”手持狼牙棒的骨利干死士猝不及防，嘴里发出一声惊呼，摔倒于地。洛古特毫不犹豫地挥动铁鞭下砸，将此人的脑袋砸了个稀烂。

    推开骨利干死士的尸体，他快速蹲下身，去救助腹部受伤的袍泽。那名大唐瀚海儿郎，抓起自己的横刀，倒着递向了他。却没等他来得及接，手臂就软软地落向了地面。

    “托鲁——”洛古特瞬间就想起了对方的名字，双膝跪倒，用手抱住了对方的身体。受伤的大唐瀚海儿郎却双眼紧闭，再也不可能被任何人唤醒。

    “托鲁，托鲁——”洛古特继续高声大叫，挣扎着重新站起身，扑向一名手持长矛的骨利干匪徒。托鲁死了，是骨利干人杀死了他。托鲁的英魂还没去远，应该能看到自己给他报仇。

    手持长矛的骨利干匪徒注意力被叫声吸引，立刻挺矛刺向洛古特。后者侧着身体闪避，随即，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矛杆。

    紧握着横刀右手，忽然感觉不到疼痛。洛古特以最快速度挥刀贴着矛杆向前削去，切下血淋淋的三根手指。骨利干匪徒疼得厉声惨叫，丢下长矛，转身逃命。洛古特迈开大步追上，一刀将此人的脑袋连着半边肩膀斩落于地。

    又一名骨利干匪徒挥动铁棍向他砸来，洛古特跳开半步，令铁棍砸到空处。不给对方变招机会，他身体猛地向前倒去，连人带刀扑到了此人怀中。手中横刀贴着身体上捅，穿过此人咽喉和下巴，贴着耳朵透出半截刀锋。

    持棍的骨利干匪徒气绝身亡，洛古特推开尸体，寻找下一个目标。四周围，骨利干匪徒们忽然齐齐转身，像受惊的蚂蚁般逃向矮墙。洛古特咆哮着追上其中一个，从背后将其砍倒在地。紧跟着，又追上第二个，从背后用横刀刺了对方一个透心凉。没等他追上第三个目标，数十名大唐瀚海将士已经超过了他，潮水一般，将所有翻过墙来的骨利干匪徒彻底吞没。

    “托鲁——”洛古特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拎着满是横刀，冲向矮墙。矮墙上，还有骨利干匪徒，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让匪徒们如愿以偿！

    忽然有人伸出双臂，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洛古特挣扎不得，咆哮着转身，却看到了一张久违的熟悉面孔。

    “你先歇歇，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婆润双臂稍稍加力，将洛古特抱起来，送到一块岩石旁。

    “是你？你怎么才来？”手中横刀坠落于地，浑身上下无处不疼。洛古特瞪圆了眼睛，高声抱怨。

    “东南面忽然来了一个室韦部落，跟他们打了一场，就耽搁些时间。”婆润歉意地笑了笑，放下洛古特，低声解释。“别声张，外边的骨利干人还不知道我们来了。胡大叔正带着骑兵去抄他们的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