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节？细节就是我等他下班的时候，从他身后，用绳子把他勒住，但是没想到他一个天天坐办公室的人，力气居然这么大。我怕他挣扎，到时候引来更多的人，没有办法，所以只能对他动刀了。”

    江文回忆起那个晚上，阴恻恻的，“没想到他比我熟悉人体经络，居然被他避开了要害。我只能用最后一招了。”

    “所以我的当事人只是出于害怕受害人喊叫的原因，才对受害人痛下杀手。”江文的辩护人生怕他嘴里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语录，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于是顾不得法庭纪律，抢先开口。

    也是对江文的一个暗示——

    别说了别说了，快要被你连累死了。你是激情杀人，不是蓄意谋杀，听懂没听懂？！

    激情杀人比蓄谋杀人，在量刑上要轻得多。

    他不相信江文听不懂这个暗示。

    当然，在场的其他人，也能听得懂。

    法官的声音比刚才都要不悦，小锤子快要把手底下那块木头锤碎了，“警告一次，被告辩护人注意纪律，再有一次就逐出法庭！”

    坐在旁边的检察官本来就看对面帮江文辩护的律师不顺眼，觉得丫就是在强词夺理，现在还这么嚣张，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星子来了。

    裴景安于是把话头接过来，“你用绳子把沈星洲勒住，接下来的打算呢？”

    裴景安边清清冷冷地问着，边翻到了手中现有的，在送审之前最后一轮，警方对江文的讯问时留下的笔录。

    笔录是警方在几年前现场收集到的物件里提取出江文的dna之后，再次审问之后，江文供述的。

    虽然也用了一些讯问上的技巧，但终究还是把话从江文口中套了出来。

    江文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把沈星洲困住，能勒死最好，不会见血，结束之后只要把绳子一收，届时往河里一扔，或者找个空旷的地方一把火烧了，谁都不会察觉。

    而匕首和小锤子，都是为了保险。如果绳子勒不死沈星洲，就直接采取暴力手段。

    如果江文此时真的接收到了他的辩护律师的讯号，受到了启发，开始把自己的杀人行为往“激情杀人”这个方向上靠拢，裴景安立刻就会找出两厢矛盾的说法。

    届时矛盾点成立，江文连个认罪认罚也够不上，更不可能存在从轻处罚的问题。

    显然楚清歌也是这么想的。

    两个人的电脑屏幕，连搜索步骤都一模一样。

    表情动作也差不多。

    都是严阵以待，也都准备请君入瓮。

    江文的中心从左边换到右边，手上的手铐，哗啦啦作响。

    “打算？”江文讥讽地笑了，目光慢慢移到沈星洲身上，“打算，当然是勒死他，干死这么一个庸医，怎么能脏了我的手？”

    “江文？！”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说我们沈医生？！”

    “死刑！一定要判他死刑！”

    旁听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压抑了将近一个上午的情绪爆发开来，像过年的炮仗，噌一下在旁听席点燃了。

    与此同时，江文不甘示弱。

    他还被拷在座位上，身边是两个精神高度紧张的法警，却极力扭转身子，朝后面的旁听席怒吼：“他算个狗屁医生！活生生的人送到他手里！被医死了！你们说他治病救人？！救了谁？！”

    “肃静！”

    “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披了一张人皮！穿上白大褂的魔鬼！”

    “他说什么他尽力了！他怎么尽力了？！把人医死了他尽什么力了？！”

    “江文！”

    “沈医生救过那么多人！是你一句话就能抹杀的吗？！”

    “医生是人不是神！手术失败你以为沈医生不难过吗？！”

    “他难过个屁！他连个表情都没有！出来给我说一句屁用没有的尽力了，转身就走了！”

    “屁话！那是因为沈医生后面还有别的手术！你以为全世界都是围绕着你们一家人转的？！找沈医生做手术的人一眼望不到头！耽误了下一个患者的手术你负责得起吗？！”

    旁听席上的年轻人红了眼眶，手直直指着沈星洲的方向，梗着脖子跟江文吼道：“你害的沈医生再也做不了手术了！多少人得不到治疗你知道吗？！早知道当初医院就不该收你们！不该给你们安排沈医生的手术！要不是沈医生，你们就活该交不起手术费！在外面自生自灭！”

    “叮——”

    似露珠坠入寒潭。

    荡开层层涟漪。

    那句“要不是沈医生”，比法官敲无数次法槌都要管用。

    “要不是沈医生看到你们在外面可怜！替你们交了一部分手术费，就凭你们，也想请到沈医生帮你们做手术……”

    那年轻人恨恨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弹开眼角的水渍，一屁股坐回了原位。

    审判长还是没有把这个年轻人赶出去。

    他只是瞟了台下一眼，“旁听人员注意情绪，不要扰乱法庭。”

    江文怔住了。

    一时间没有言语，因为出离愤怒而大张着的嘴，一时半会没有合上。

    看起来可悲又可笑。

    他一点一点转过头。

    楚清歌甚至仿佛从他迟缓的动作里听到了年久失修的机械齿轮缓缓转动，发出的尖锐摩擦声。

    高坐在原告席上的沈星洲还是淡淡的，带着似有若无的悲悯，目视着刚才混乱的一切。

    双唇的颜色也是浅淡的，和他那双琉璃一样的琥珀眼眸一样。

    江文紧紧盯住了他。

    良久，他又咧开嘴，“你说不想围着我们转，那你们现在不就是在围着我们转？”

    “……”

    “……”

    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江文嘿嘿笑起来，“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想让我感念你的好？想让我对你觉得愧疚？！”

    “……”

    “……”

    “我告诉你！不可能！不可能！”江文突然暴起，在有限的空间里挣动起来，脖子和额头上的青筋凸起，像是有植物的根茎要从皮肤下破土而出。

    “你把我妈害死了！你就应该为此付出代价！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你现在说这些想要博取我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