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湖磕头的动作一顿。

    整个人浑身的血液仿佛顷刻间凝滞带霜，遍体生寒。

    他僵硬的重新坐了回去，脖子生锈了般一点点朝着面前的人抬头看过去……

    沈二湖：“有、有仓？”

    曾经被儿子拿柴刀砍伤的地方瞬间密密麻麻疼痒起来，原本好的不能再好的伤口在看到眼前人的一刹那仿佛又撕裂开来。

    连带着心都坠坠的抽了一下。

    沈二湖勉强扯出抹讨好的笑：“有仓，你咋在这儿呢？”

    沈有仓嗤笑，上下打量了眼他的好父亲：“我怎么在这儿？”

    “爹，你怕是不知道，儿子现在成了城里人了，儿子就住在这城里，所以你猜……我咋会在这儿？”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沈二湖瞪大了眼睛，面上的惊惧顷刻间被狂喜取代……

    “有仓你没说笑话吧？你真当上城里人住城里了？不是，你咋这么出息？”

    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个二儿子还有这么能耐的一天。

    他这个当爹的以前那么使劲儿往城里扑腾，甚至不惜和弟弟反目，拿弟弟复原分配的工作去搏，折腾一圈都没留在城里。

    最后不还是灰溜溜被赶回村了吗？

    他都认命了，却不想他这个没有脑子空有莽劲儿的儿子竟然能做到他都做不到的事儿？

    沈二湖激动：“你咋留城里的？你找着城里工作了？”

    “出息啊！不愧是我沈二湖的儿子，就是机灵，命还好！”

    命好？

    想到自己现在倒插门的身份，在单位甚至会被工友拿出来当个乐子取笑。

    如果这都叫命好，那就算他沈有仓命好吧。

    沈二湖：“儿子，你说话呀，咋地，现在当上城里人就瞧不起你爹了？”

    沈有仓笑笑，没接他茬儿，反倒提醒道：“你还没回答我让你猜的，我为啥会在这儿的问话呢。”

    沈二湖不想他这么较真儿这个问题，故作迁就道：“成成成，那爹问你，你咋会在这儿？”

    这算是一个台阶被沈二湖亲手给递到了沈有仓面前。

    沈有仓面上笑意更深：“我为啥会在这儿，除了我现在住城里之外，还有一个……那就是……我爸也在城里。”

    “啥？！”

    沈二湖以为自己幻听了：“有仓你说啥呢？”

    沈有仓耸耸肩：“我说我爸也在城里，就在这国营饭店上班。”

    “这话很不好懂吗？我虽然不知道你咋混到要饭的地步了，可你现在在这儿要饭。”

    他指指俩人旁边的国营饭店：“相当于要到我爸家门口了，我来找我爸，可不是正好遇见你了嘛。”

    沈二湖听得人都傻了。

    “不是，有仓你慢点说，你这话我没听懂，啥叫你爸在城里，还在国营饭店上班？你爹我不正搁这儿要饭呢吗？”

    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丢不丢人了，要是不把话说明白他沈二湖就活不明白了。

    沈有仓没再搭理他，只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当着他的面进了国营饭店。

    沈二湖见状也顾不上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形象了，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的跟着进了国营饭店。

    顶着周围人嫌弃的目光，他刚跟进去就听见自己二儿子笑着朝国营饭店里的一个中年男人喊——

    “爸！”

    对方好像愣了一下，旋即看清是沈有仓喊的后，乐得牙花子都出来了。

    拍着他二儿子的肩膀连连说好，还问咋突然来了是不是手头缺钱了还是家里缺粮了。

    那嘘寒问暖的派头比他这个亲爹都周到。

    沈二湖浑身发抖，冲上前：“有仓，他是谁？”

    被打断和自己最想拉拢的继子叙旧，方正谊面露不耐，转头正想看看是谁这么没眼力价，却不料人还没看清楚呢，鼻子里已经先闻着了一股臭味。

    他捏着鼻子，皱眉跟服务员喊：“这谁放进来的？咱们这是国营饭店，是吃东西的地方，放个……”

    周围全是人，他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怕被人抓住话柄说他搞阶级歧视。

    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臭要饭的’咽回去，转而换了种更委婉的说法。

    “放个这样不讲卫生的同志进来，让别的同志怎么好好吃饭？”

    “我们国营饭店是要对大家负责的，小刘你快把这位同志请出去……”

    沈二湖还没问清楚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儿子为啥要叫别人爹，那男的又为啥在国营饭店说话这么算，整个人就被推搡了出去。

    “同志，同志你听我说。”被推到门外，沈二湖拽住叫小刘的服务员的胳膊，讨好的问，“同志我向您打听个事儿……”

    “撒开！自己干净埋汰不知道啊？”

    被服务员喝了一嗓子，沈二湖这才反应过来讪讪地收回手：“同志，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打听一下，刚才进去的那个是我儿子，他怎么管和你说话的那位男同志叫爸呢？”

    “你儿子？”叫做小刘的服务员儿上下打量了一眼沈二湖，眼里的怀疑和轻视丝毫没有遮掩。

    小刘：“你说的和我说话的男同志是我们国营饭店的经理，和他说话的年轻小伙子是他继子。”

    “咋地？”又是上下打量了一眼，小刘撇撇嘴，“你别告诉我你是那小伙子亲爹？”

    要是有这样的亲爹，也难怪他们经理的继子娘会改嫁了。

    换谁谁不改嫁？不改嫁跟着个要饭的当要饭婆？

    “不可能！”沈二湖下意识就不能接受这个回答，“你们经理怎么可能是我儿子继父？是不是搞错了？”

    他打死都不信宋大妮那样的还能改嫁，改嫁也就算了还能改嫁到城里嫁给人家国营饭店的大经理，连带着自己长大成人的儿子对方也能捏着鼻子认继子。

    先不说宋大妮有没有这么大的魅力，就说这国营饭店的经理也不是个傻的，谁家给别人养儿子是从沈有仓这么大岁数的开始养啊？

    注定了不可能养熟。

    再大的脑袋也没有这么办事的啊。

    也不是那娶不着媳妇的老光棍，能凑合成这样。

    看出来他不相信，小刘冷哼一声：“你爱信不信，我拿这事骗你干啥？”

    说着她转身就走，一转身，差点撞上拎着一堆东西刚从饭店里出来的沈有仓。

    看人下菜碟，到了嘴边的一句‘你没长眼睛啊’立时就咽了回去。

    小刘用和刚才对待沈二湖时完全不同的热络语气，笑着和沈有仓打招呼：“这就回去啊？不在饭店里对付一口啊？”

    沈有仓早就不是以前沈二湖印象里那个只会好勇斗狠的沈有仓了，对方给他面子，他自然也回以客套。

    “不了，家那边都做好饭就等我回去了，我就是过来找我爸说点事，不耽误你们工作了。”

    听他喊方正谊‘爸’，小刘有些迟疑的看了沈二湖一眼。

    欲言又止。

    沈有仓注意到她的不自然，询问道：“刘姐，咋了？”

    抬手指指沈二湖，小刘朝沈有仓使了个眼色：“他说他是你爹，你认识他不？可别是精神病在这儿乱认亲呢。”

    “而且他刚才还和我打听你和方经理，你要是不认识他可得注意点。”

    她这算是后知后觉的升起了防备心，刚才看沈二湖可以沟通，说话也和正常人没啥两样，甚至还比一般正常人更文质彬彬的。

    她就没把沈二湖往坏了想，也不觉得一个要饭的能干出啥了不得的事儿，简而言之就是打从心底里没看得起沈二湖。

    瞧不起，自然就生不出什么防备。

    可现在看看体面的沈有仓，再看看要饭的沈二湖，这样的两个人咋可能是父子关系。

    沈二湖就是说话再礼貌有条理，他也就是个要饭的啊！

    一时间，小刘甚至有些后悔刚才那么轻易就告诉了这要饭的关于她们方经理和继子的关系。

    她打了下自己的嘴：“姐刚才就是嘴快了，他和我打听你的时候我一个没防备就把话给漏出去了。”

    “算姐这次对不住你，反正你自己注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