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千海大比都会将奖品放在天涧山顶之上，最先登顶夺得奖品之人，即为当届千海大比夺魁者。

    然而当下的天涧山顶，李诗翎握着佩剑，率先登顶，却只是驻足守在奖品旁边，没有夺取的打算，令李诗怖大为不解。

    李诗翎看出李诗怖心事，苦笑着抱拳鞠了一躬，才道。

    “诗兴师弟所作所为，我已知晓，论情，他不顾师门情谊，联合其他门派对自家师弟痛下毒手，违背情理。论义，他不顾我与唐姑娘的事先约定，将我等酒仙剑庄弟子置于背信弃义境地，违背义理，此事回去之后我会禀报师门，诗兴师弟自作自受，必被严惩，李诗翎管教师弟不严，有愧于先，因此特意在此等候二位，再分胜负。”

    同为酒仙剑庄弟子，李诗翎的目光始终放在李诗怖身上，眼神中多了一份谨慎。

    “师弟，祝贺你心魔已除，看来和唐姑娘走的这一路，你收获到了不少东西。”

    李诗怖摇摇头，叹息道：“只可惜先后和李诗兴两次战斗，我负伤太重，否则这天涧山顶一战，定要同师兄战个尽兴。”

    “怎会有两次？诗兴师弟早在袭击你们的第二天早晨便劣迹暴露，被我遣送下山了，你们不可能有再度同他交手的机会。”李诗翎吃惊道。

    李诗怖说罢便将自己与那带着邪气的李诗兴战斗之事告诉了李诗翎，李诗翎越听越是面色凝重，再看向李诗怖和唐茉珠二人，多了一番惋惜之情。

    “是我这个当大师兄的不称职，此事太过反常，回去之后，我定要将此事追查到底。”李诗翎叹声说道。

    李诗怖悄悄看了一眼唐茉珠，却显洒脱，安慰道：“千海大比，本就险象环生，整座天涧山就是一个小江湖，历年千海大比总会出现一些意外状况，死伤者也不计其数，连一众师父及江湖前辈们处理这些情况都颇为棘手，大师兄不过刚及束发之年，何必自责，既然我们选择参加，就应当有这份觉悟。”

    “师弟，你真的和之前不一样了。”李诗翎冲李诗怖赞叹道，说完又将目光移向唐茉珠，回想起与这位奇女子的初次相遇，不由得露出苦笑。

    如果说在天涧山脚，他对唐茉珠唯有一分将她视作强大的对手忌惮，那么经历一场千海大比，在天涧山顶的李诗翎对唐茉珠还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敬。

    他凝视着眼前的少年少女，恍惚之间，有了一种被他们拉开许多的感觉。身为酒仙剑庄“诗”字辈的大师兄，亦是这一辈弟子中的第一人，这还是李诗翎第一次生出如此自卑的想法。

    他能感觉到，这份差距并不在于武艺高低。

    事实上，尽管李诗翎对唐茉珠十分警惕，但他也并不认为自己修炼的剑道就逊色于唐茉珠的暗器之道，若真比试切磋一番，没准儿还是他李诗翎的胜算更大。

    而对于李诗怖，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李诗翎就更为了解了，在他的眼中，李诗怖一直是整个酒仙剑庄最令人惋惜的弟子，空有天赋，却缺少机遇。

    不管是李诗怖还是唐茉珠，此前的李诗翎都没有在意过他们，更遑论眼中钉，肉中刺。

    只是当李诗怖从梦中走出，敢于拔剑，当唐茉珠不再只有一身高超武艺和精妙暗器，不再只有这般停留于表象，显得浅显的威胁，而是由内及外，由灵魂到躯体，都如接受一场洗礼，变得焕然一新。

    曾经的旗鼓相当，甚至是不值一提也就变成了望尘莫及。

    下一秒，李诗翎感受到了莫大压力，如高山深海置于面前，令人有些喘不过气。

    他虽年轻，可剑道一路已是小有成就，看待事物也就更为清晰，当他从内心深处真正意识到那份差距不是源于实力，而是源于诸如气运，心境，甚至是“道”这般来自更高层面的东西，心中不由得生出焦躁，甚至是绝望。

    难道我注定要被眼前这两人压制一生？难道我的所追求的剑仙之位，剑仙之道，最后都是黄粱一梦？

    李诗翎在震撼之中退后一步，后背发凉，这一刹那，他像是将自己的未来背在了身上，对于千海大比的胜利也变得更为渴求，他知道，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机会。

    “诗怖，看你这架势，看来是要帮唐姑娘对付我这个大师兄了。”李诗翎毫不犹疑，拔出神羽剑。

    李诗怖亦不胆怯，同样凝练剑气，回以颜色，抱拳说道：“还望大师兄见谅。”

    “也罢。庄内的其他师弟都已同我比完，皆负于我，下山去了。放眼酒仙剑庄这一辈弟子，也只有你李诗怖，配做我最后也是唯一的对手。”

    “对手”二字落下，李诗翎的剑气也顺势前出。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是李诗翎感受到危机之后的自卫反应。

    尽管他在听过李诗怖的故事后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体现江湖道义，高风亮节地放放水，向唐，李二人许诺不拔剑战斗，可对于胜利的渴望，以及从眼前二人身上感受到的压力，还是让他瞬间打消了这个有些幼稚的念头，此刻使出的第一剑亦是全力以赴。

    多年以后，当李诗翎真正成为酒仙剑庄中流砥柱，即便他的灵力修为与剑道造诣都远胜于当年的自己，回忆起自己在天涧山顶上使出的那一剑，仍不免会心一笑。

    只论剑道，剑意，剑心，在李诗怖与唐茉珠的压力之下所使出的这一剑，是他此生至今，不折不扣的巅峰一剑。

    而在这一剑之外，更加令他难以忘怀的，是面对自己巅峰一剑的那一对少年少女。

    凌厉狂暴的剑风之下，他们并肩而行，相视而笑，所处的那一片小空间仿佛独立于尘世之外，汇聚了世间的一切美好，无与伦比，不可方物。

    天涧山上的风停了。

    所有人都赶向山顶，祝贺李诗翎的夺魁，而在山顶决战中憾负李诗翎的二人却沿着一条不易被人注意到下路相互搀扶，走下山去。不知是否是大比结束，卸下了包袱的缘故，原本在李诗怖眼中无比昏暗的天涧山，现在却显得风和日丽，明艳无比。

    二人行至一片平原，感受着脸上暖风拂过，再看前方，绿草如茵，一望无际，绿草之中又有鲜花点点，偶有彩蝶飞舞。唐茉珠踩在松软的草地上，感受着青草没过脚踝的奇妙触感，也觉心情舒畅，不自觉地脚步轻盈，走起路来蹦蹦跳跳。

    李诗怖注视着唐茉珠，停下脚步，待到两人拉出一段距离，才鼓起勇气喊了一声。

    “小蝴蝶！”

    唐茉珠转过身来，吃惊地指了指自己。

    “你喊我什么？”

    李诗怖挠挠头道：“再喊你唐姑娘，是不是有些太生分了……你长得那么好看，衣服也好看，连你自创的暗器都有个蝶字，用的秘术也叫神游蝶梦，可不就是小蝴蝶嘛。”

    “哼，油嘴滑舌。”唐茉珠又气又笑，更多的还是害羞，“太轻浮了，以后可不许这么叫了。”

    李诗怖见到唐茉珠没有明显排斥，暗暗发笑，起了捉弄心思，又道：“小蝴蝶，这次是我李诗怖技不如人，才让你没拿下这次千海大比，回去以后，我会好好练剑，我向你保证，等我们下次见面，我一定是江湖闻名的大宗师。”

    “大宗师？有多大啊。”唐茉珠将手背在身后，踮起脚尖，轻轻弯腰，巧笑嫣然。

    李诗怖挺直腰杆，又道：“我与你许下两个约定，第一，我要成为酒仙，第二，我要成为天下第一。”

    “你要当酒仙？你不是说老酒仙李太清身体很好吗？那等你当上酒仙要等到什么时候？”唐茉珠问道。

    李诗怖自信答道：“若我剑道独步天下，相信太清老庄主不会介意将酒仙之位让贤与我。”

    “你啊，大言不惭，明明前几天还需要我来保护呢。”唐茉珠嗔怪说道，但语气中却无半点质疑，“不过，我相信你。就怕你李诗怖李大酒仙到时候忘了我这小的不能再小的小蝴蝶了。”

    “不会的！”李诗怖的语气万分坚定。

    “我一定会去找你，不论到时候你在哪，我都会到你的身边。”

    李诗怖的声音渐渐淡去，唐茉珠的意识也在渐渐消失。

    一场美梦结束，她又被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此时的唐茉珠已无力站起，她单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耳边的喊杀之声变得虚幻，独剩下一个念头印在她的心中。

    李诗怖，酒仙你没当上，天下第一你也没当上，你许下的两个约定都没有完成，但这些我都不在意，至少最后一件事，你要做到。

    你说过，你会来找我，不论我在哪里，你都会来……

    我相信你，一定会来！

    心至此处，唐茉珠卸下了最后一口气，她身体瘫软，向前倒去。

    但一只温暖的手臂却在这时将她扶起。

    唐茉珠抬头，睁开双眼，一个熟悉的笑容在她的面前。

    “小蝴蝶，我来晚了。”

    剑仙出剑，苍穹入登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