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屋内几人顿时神色各异。

    柳氏与陈明薇相视一笑，起身准备离开，沈兰措流露出的几分不满稍稍缓和，他倒是要看看，这让他们一家人等了半天的“贵客”究竟是何方神圣。

    唯有陈朝华收敛嘴角笑意，起身整理了下今日特地换上的衣衫，神情郑重，隐约还有几分忐忑。

    他抬手朝方腾示意：“快，请贵客进来，告诉厨房，可以开始准备饭菜了，另外……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靠近书房，明白吗？”

    听到这话，另外三人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从前，想要巴结右相府的人不计其数，但都被陈朝华以各种理由搪塞了回去，唯有一些与他志同道合的人时常登门做客。

    他不计贫贱，只要是真正有才学有抱负的人，都会被奉为座上宾，有如太师姚承宋那般德高望重的帝王之师，也有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学士……

    不论来者是谁，他都会以礼相待。

    但像今日这般大张旗鼓，又小心翼翼的模样，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这下，就连拉着陈明薇要离开的柳氏都不禁起了好奇心。

    脚步声渐近，陈朝华深吸了口气，迫不及待地向门口走去。

    房门外，方腾将人带进院子，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径自退了下去。

    沈莺歌环顾了圈书房外的小院，发现下人都已经提前撤出，也就是说，现在这里只有她，和陈朝华想要让她见的人了。

    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攥起掌心有些不安地摩挲着指腹。

    那日与陈朝华相认是个意外，以至于她甚至没有反应的机会，对方就早已坐在了自己面前，而今日……她是特地来赴约的。

    是时隔多年，兜兜转转，经历了许多波折困苦后，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书房的门大敞着，仿佛是在静静迎接谁的到来。

    她深吸了口气，迈步朝房门走去。

    陈朝华率先出现在视野内，一看到她，他登时喜上眉梢，连横生的皱纹都好似泛着喜气。

    沈莺歌在门前站定，下意识抱拳行礼：“见过……”

    话说到一半，她忽地顿住，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在相认之前，她大可以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右相大人”，可现在有了这层关系，若是在外人面前便罢，私下里若是还继续称其为大人，似乎太过生疏。

    那……

    她难得踌躇起来。

    而陈朝华已经按捺不住心头翻涌的喜悦，一把托上她的小臂将人扶起，连声道：“快快快，快进来坐，别站着了。”

    他哪会瞧不出沈莺歌的迟疑。

    若能从她口中听到一句“外祖”，那是他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可他们毕竟才刚刚相认，她开不了口也合乎人情，他虽有点失落，但在失而复得的亲人面前，这点失落，亦或是那些繁文缛节，都可以抛开不管。

    他适时帮她递了个台阶，沈莺歌便也就势揭过了这一茬。

    另外三人瞧她面生，却气质不凡，大方从容，并不像某些自视甚高的文人那般心高气傲，反倒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极易亲近的类型。

    再加上陈朝华异于往常的态度，就让他们更为在意这人的身份了。

    合上门，陈朝华拉着沈莺歌坐下，细细打量了一番她今日的装扮，不禁赞叹。

    “老夫从前只听说过江湖中有人极善易容之术，却从未亲眼得见，这两次在你身上倒是大开眼界。”

    不等沈莺歌说话，另外三人皆是一怔，沈兰措最先反应过来。

    他压下心头惊诧，目光逡巡过那张陌生面孔，谨慎道：“外祖，你这话是何意？”

    陈朝华与沈莺歌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见状，三人的目光纷纷落在她身上，眼中难掩探究之色。

    沈莺歌也没打算卖关子，她垂下眼帘，换上平日的男声轻笑道：“想必几位应当对我的另一个身份更为熟悉。”

    说着，她看向陈明薇和柳氏，嘴唇轻启：“我们前不久才刚见过面，锦衣卫指挥使，应歌。”

    话音一落，沈兰措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在了然于胸的陈朝华和面目迥异的沈莺歌之间来回看了几眼，不可置信道：“你怎么……”

    陈明薇和柳氏虽也不太明白他们的用意，但她们对沈莺歌的印象不错，因此并未像沈兰措表现那么警惕。

    陈朝华抬手摆了摆，示意他稍安勿躁。

    “其实，今日将你们都叫来，是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们，”顿了下，他看向沈莺歌：“舜华找到了。”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如遭雷击，心神巨震。

    沈莺歌暗忖片刻，心下了然。

    难怪那日在木槿花前，她提及“颜如舜华”时陈明薇会是那般反应，原来……这竟是她的名字吗。

    而其他三人都仿佛是被施了定身术的木偶，各种心思尽数褪去，只余下满心茫然，好像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一样，脸上空白一片。

    舜华……找到了？

    沈兰措像是被人陡然抽走了浑身力气，身形微晃，支撑不住似的摔坐在椅子上。

    陈明薇泪盈于睫，不敢置信地看向陈朝华：“爹，你……你说的是真的？她在哪？！”

    说话间，悬在眼眶边的热泪应声滚落，摔碎在她精致繁复的衣袍上。

    轻叹一声，陈朝华本已平复的心潮再次澎湃汹涌。

    “……应歌，就是舜华。”

    短短几个字，却好似撕裂了岌岌可危的平静伪装。

    刚反应过来的沈兰措蓦地扭头：“不……怎么可能！他是男子！”

    他以为陈朝华说的“找到了”，是从应歌这里得到了什么消息，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面前这人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平日大大咧咧惯了的柳氏已是面无血色，她倏地看向沈莺歌，目光滚烫，像是要盯穿她脸上的易容。

    她同样不敢相信，只是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还是如溺水之人陡然遇见浮木一样，死死地抓住了这一点希望。

    “老，老爷，这玩笑可开不得，你说她就是舜华……可有证据？”柳氏哆嗦着嘴唇，只能死死掐紧自己的掌心，方能维持这最后一丝冷静。

    闻言，陈朝华扭头向沈莺歌微微颔首示意。

    她早已做好了准备，从怀里掏出玉牌放在桌上，又将脸上的易容一点点拆下。

    时间缓慢推移。

    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长到足以将多年来只能缄默于心的期盼渴望尽数回顾，但又好像很短，短到脸上泪痕都还没来得及干透。

    三人看着那张真正属于女子的脸，盛满融金光彩的异瞳熠熠生辉，鲜明到难以忽视，再无法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