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羽洲与西凉国有协定。

    九五盟的所有人都不可在海上，作为代价，西凉国将海上所有的军力都交给了九五盟。

    所以，梁月的举动可以说是主动把自己送上门，非常的真诚。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也难免让人多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海上约谈对梁月并没有好处，而梁月还想这么做，恐怕是没安好心。

    只是，现在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三年的战争。

    江雪与梁月却从未见过哪怕一面。

    如今也是时候见一见了。

    ……

    翌日。

    海面上雾很大。

    君小墨和言冰送江雪上船。

    随行的只有几个高家村出身，高宇峰的亲信。

    高宇峰的亲信不属于九五盟，所以被安排保护江雪是最好不过的。

    船缓缓动起来。

    江雪站在围栏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微微眯起眼睛。

    “你们跟了高宇峰多久？”

    “七年。”

    “算上今年，五年了。”

    “算上今年我是四年。”

    “也就是说你们跟我的时间，要比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还长。”

    江雪缓缓转过身，她身体靠在栏杆上，双臂打开，双手抓着栏杆，风肆意地吹起她的发丝，她也毫不在意，慵懒又随性地望向对面的三个人。

    三人点了点头。

    的确。

    这几年里，他们都跟在江雪的身边，他们见到江雪的次数的确比见到高宇峰的要多。

    “等这次回去有什么打算吗？”

    “有。”其中一人说，“战争结束了，我要和老婆孩子团聚。”

    “我还没娶妻生子，我想娶妻生子。”

    剩下的一个人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江雪问：“你想战争继续下去，是吗？”

    那个人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同伴，随后很缓慢地点了点头。

    那两个人表情微微一变，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的哥哥死在了和西凉国的战争里，我要为他报仇，杀了他的那个人，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人摸样，就连他眼下的痣在哪我都记得，所以，我一定，一定，会为他报仇。”

    另外两个人沉默了。

    江雪却笑了起来：“你们都没错。”

    三人仰着头似乎有些迷茫地看着江雪。

    怎么会都没错呢？

    他们三个人，分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立场啊。

    既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立场，总有一个对一个错吧？

    怎么可能都没错呢？

    江雪看出了他们的疑惑，淡淡道：“想要见家人，和想要为家人复仇，都没错。”

    那有错的是什么？

    三人目光茫然地看着江雪。

    “是战争本身，是反-动战争的人，是无穷无尽，想要还要的欲-望。”

    说话间。

    另一艘船在水雾里缓缓停下。

    一身大红色凤袍的梁月，面色微白，身形瘦弱，甚至可以用骨瘦如柴来形容，她站在船头，双眼死死地盯着江雪，在她身后是高宇峰的其他部将。

    再见到梁月，江雪心中很平静。

    她静静地看着她，但好像梁月没有那么平静。

    “江雪，你很得意吧！”梁月隔着老远就对江雪怒吼。

    江雪慵懒地抬眸，笑意不达眼底：“是啊，手下败将。”

    “为什么不接受我的投降！你知不知道我已经……”

    “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投降？”

    “已经三年了，再打下去对我们谁也没有好处。”

    “三年前，打万羽洲就对你没有好处。”

    “那时候我刚拿下迷雾，需要一场战争转移国内的矛盾。”

    “所以，万羽洲那些人就活该？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生灵涂炭，他们被迫流离失所，是他们活该？”

    “我也没有办法！”

    “现在，他们也没有办法，他们的家人在战争死去，他们的家人等着他们打赢了回去，不打到西凉完全败了，他们怎么有脸回家？”

    跟随江雪而来的三个人，听到这个话均是热泪盈眶。

    是啊。

    战争没有个好结果，他们怎么有脸回家？

    “西凉已经败了，我愿意投降还不够吗？”

    “你是愿意投降了，你去问问你手下的那些士兵，他们愿意投降吗？他们大仇未报，他们想要投降吗！？”

    这话一出。

    梁月的表情明显有些改变，她愤怒地抓着栏杆，大声嘶吼道：“我是西凉的王，我是西凉的主宰，我说要战便是要战，我说要降便是要降！”

    “你这样，和当年的崇光有什么区别？”

    梁月狠狠怔住。

    江雪讥讽地看着梁月：“其实我早就感觉到，迟早有一天你会走上那条路，你越是恨他，越是想复刻他走过的路，他的路对你来说有绝对的吸引力，这是你无论怎么否认都无法抹除掉的事实。”

    “不，不可能的，不是这样的，我……”

    “梁月，你不妨问问自己，你为什么会爱上他，在他没有屠杀西凉人的时候，你是因为什么而爱上他的！”

    “我没有爱过他！”

    “既然你这么自欺欺人，那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谈的。”

    眼看着江雪要走。

    梁月忍不住地出言讥讽：“江雪，你今天会到这里来，不就是因为你也不想打仗吗，你不是也想结束战争吗？你不能走！”

    江雪不仅仰头望向天空中的那轮明月。

    突然觉得。

    很多事，真没意思。

    她深深叹了口气，连身都没有转：“是啊，我想结束战争是为了让一些人能好好回家，你呢，梁月，你想结束战争是不是突然发现，这场战再打下去，就不是平复内乱了，而是挑起内乱了？”

    其实。

    梁月很聪明。

    利用战争解决内乱的手段，从古至今都有。

    选择万羽洲也没错。

    她唯一有错的就是没有预估好能力。

    她唯一有错的就是忘了，这个世界上有九五盟的存在。

    江雪回到屋子里。

    梁月还在甲板上发疯。

    与江雪同行的那三人陪在江雪左右，都是有话要说而不敢的。

    江雪有些疲惫地撑着头：“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们真的要结束战争吗？”

    “结束不了。”江雪抬头看他，“我知道你还想报仇，也不只是你想报仇，我们的人，和他们的人，都想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