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净瓶，脚踩花莲，观音大士脸上，依旧是那副慈善面容。

    只是现在，白素纯觉得那抹常年挂在嘴边的笑里，还藏着几分虚伪。

    咣当一声，雄黄宝剑落地，被刺中的鼠妖彻底魂飞魄散。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白素纯，你做得很好。”

    观音大士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从净瓶之中取出杨柳枝挥向大地。粼粼佛光逐渐扩散，一切都恢复成了最原始的样子。

    就连那扇倒下的城门，都重新嵌于墙壁，甚至朱红更甚。

    “求您，救他。”

    白素纯轻轻放下怀中的小青，忍着疼痛调整好一阵的姿势，才谦卑地跪在了观音大士面前。

    可回答她的，除了风声，仅剩下她心脏跳动的声音。

    “求您，救他！”

    如果第一遍是请求，那第二遍的口吻，则是带着几分命令，和视死如归的决心。

    “白素纯，休要胡闹。”

    观音大士没有责备白素纯的不敬，但仍是拒绝了她的请求。

    跪在地上的白素纯低头苦笑，她好像突然理解了《西游记》里，孙悟空每次面对诸神佛劝诫时的内心，是何等不屑与无奈。

    “救他！”

    白素纯抬起头，双眸中的坚定，比誓要守住国门的将领，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步错，则满盘皆输。白素纯，小青已经断气，难道至今你仍参不透那放下之道吗？”

    “千年来的潜心修炼，再加今日一役，终是功德圆满。随我回去受封，才是你的正道啊……”

    “封赏？我一个不该出现的人，竟也有资格得到仙位佛牌？这世道，原来自古至今都可笑至极！”

    与其说是在讲给他人去听，不如说白素纯是在自言自语。

    “观音大士，可否为弟子解答心中的最后一个疑惑？”

    “到底何为众生平等？妖怪的命，难道就没有资格，算在众生之中吗？”

    仍是那副慈悲模样，不过语气却变得严肃不少：“白素纯，因果轮回，你确定要一意孤行？”

    “弟子确定！”

    “罢了，既然如此，本作就如你所愿。”

    法海猜到了白素纯要做什么，眉头微蹙之中暗藏不舍，只是那双明眸依旧未睁。

    由跪改坐，白素纯已经无力调息内力与法术，任凭观音大士在她耳边念起法咒。

    一颗汇集千年修为的内丹，闪着纯透的光，从白素纯腹部缓缓而出，飞向小青卤门之处。

    内丹在头顶绕了许久，仍未有进入之意，似乎是躯体的主人在刻意抗拒。

    观音大士见状再度开口：“白素纯，纵使……”

    “请观音大士继续！”

    白素纯先观音一步开口，给出了她的答案。内丹入体的瞬间，白素纯虚弱地倒在了小青身上。

    “小青三日后便会醒来，而你，也只剩下了三日光景。白素纯，莫要怪本座无情。”

    虽不能亲眼目睹小青苏醒，但三天时间，也足够她交代「后事」了。

    “弟子谢过观音大士。”

    观音微微侧头，将目光投向法海，“始终闭目静坐，看来你也不愿随本座回去，是吗？”

    法海终于睁眼，早在观音持杨柳枝光洒人间之时，法海就借机恢复了基本气力。

    尽管筋脉断裂尚未恢复，暂时无法随意活动，但睁眼的力气还是有的。

    “弟子本就破戒，早已不配继续做佛家弟子。何况人间仍有太多不公，法海愿留在这里，替众生守一方之太平。”

    “你！”

    观音听出了法海话里的责备之意，却又无法斥责反驳。结局在选择与众神隐瞒真相之时，便早已注定。

    “玉卿这孩子颇有慧根，又具有佛缘。既然你们都不愿随本座回去，本座也只好带他一人离开。”

    白素纯心中又喜又悲，所有人都算有了结局，唯独玉卿的死，白素纯束手无策。

    她可不认为自己的面子，可以再换回一条人命。但没想到观音大士竟愿主动相救，此事绝对算得上是喜事一桩。

    只是可惜那些牺牲性命的官差和县丞，他们的运气，就没玉卿这么好了。

    “此事就此作罢，切莫再生事端。”

    观音大士的指尖在空中轻点，源源生机涌入众人体内。

    法海起身弓腰送别观音，陷入昏睡的许宣和县令也醒了过来，唯有白素纯始终坐在地上。

    “玉卿这是？”

    许宣的问题还没得到答案，就见一大波百姓乌泱乌泱地涌向几人，却又在百米之外停了脚步。

    接着齐刷刷地跪地叩拜，嘴里纷纷念叨着「多谢观音大士相救」。

    与观音背道而驰的白素纯，在许宣的搀扶下，朝白府走去。从未如此乖巧的小青，正软塌塌地趴在法海背上。

    县令望向远处的百姓与观音大士，又转头看了看白素纯，最终未朝任何一个方向赶去，而是蹲下身子，一一替属下合上了死而未瞑的双目。

    接下来的两日，白素纯滴水未进，始终守在小青身边。

    从法海那里听来全部经过的许宣，也难得没有相劝，只是熬了一碗又一碗的清粥。

    直到第三日，白素纯终于从内拉开了门，任由阳光洒在她的身上。

    “许官人，去拿些银子陪我出去一趟。法海，桌上的东西，等我走后再打开。”

    白素纯守了小青几日，两人就守了白素纯几时，倒是给康生忙坏了。

    “走吧。”

    见许宣取了钱袋回来，白素纯轻轻合上木门。路过法海面前时，仅是脚步一顿，终究未有言语。

    “白娘子，我们这是去哪？”

    “府衙。”

    当日县令承诺应允的三个条件，今日便是提出最后一个的最好时机。

    从府衙出来后，白素纯并没有朝白府的方向走去，而是去了那个卖面小摊儿。

    “白娘子，您来啦？还是老样子，素面两碗吗？”

    白素纯扬起没有血色的嘴角，笑着点了点头。

    百姓基本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只是茶余饭后，还会谈起两日前发生过的一切。

    不过谈论最多的，除了观音大士的相貌，就是各种夸大观音救世伟绩。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向来好人脾气的许宣，竟被气到拍桌而起。邻桌的两对食客，纷纷转头看向声音制造者。

    “快坐下！”

    白素纯扯了扯许宣的袖子，后者虽心有不甘，却还是一屁股坐了回去。

    “许官人何必动气？大家当时都躲在家中，并不知具体情况。后来又见天降祥云，菩萨现身世间，自然也就把全部功劳，都归到了观音大士身上。”

    面摊儿老板一手端着一碗素面，笑意盈盈地走到两人桌边。

    “今日这两碗面，不收钱！就算是小的，谢过白娘子的救命之恩。”

    “白娘子应该不会嫌弃我太过小气吧？”

    “哈哈，不嫌弃不嫌弃！”

    如果说对百姓的「忘恩负义」完全不气，那是假的。但要说多么生气，倒也没有。

    不论是金钱还是名声，从一开始白素纯就没准备从百姓身上捞取任何好处。不过听到有人肯感谢自己，白素纯心里还是万分高兴的。

    “那日我虽躲在家中，却并未藏于屋内，而是站在院中。虽然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我知晓，真正对抗妖魔的人，其实是白娘子您！”

    白素纯吃面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笑道：“就不怕我现出真身吃了你？”

    “哈哈……比起我这副干瘪躯体，我相信我做的面，更对白娘子的胃口！”

    两人相视而笑，没了下文。

    尽管提前说了这两碗面不收钱，可白素纯还是让许宣付了一锭银子，还有一封信。

    信被打开的那一刹那，白素纯的声音在摊贩老板耳边响起。

    信纸在手中微微颤抖，清风掠过，眼眶逐渐红润，泛起一层莹莹薄雾。

    “真是人美心善啊……”

    不过才过去两日，西湖边竟有了栩栩春意，不再似冬日那般寒冷。

    白素纯和许宣就这么默默在湖边走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着两人影子。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还记得吗？”

    白素纯猛然回头，阳光轻柔地洒落在她绽放出的笑颜之上。然而这份明媚，仍是不能遮盖住她的满面苍白与憔悴。

    刹那间的心动之后，许宣满心满眼尽是疼惜与无力。

    “别这样，开心点嘛！这可是我们两个的第一次约会～”

    这个午后，白素纯同许宣说了很多的话，包括那个她不能接受许宣心意的真正理由，以及最后的告别。

    许宣走后，白素纯坐在地上，一个人静静望着湖面，回忆起这一年来的点点滴滴。

    不论是法海的心有灵犀，还是小青的坚定不移，又或是许宣的温柔相伴。对白素纯来说，始终都离「爱」这个字，有着或长或短的距离。

    也许她的离去，是这三段感情的最好结局。而白素纯心中的最大遗憾，是她的宏图伟业才刚刚开始，就被迫结束了！

    “朋友们，我尽力了……”

    微风拂过湖面，荡起层层波纹，岸边没了坐着的人，只剩悬于屋檐之下的木牌轻声作响。

    “大家快瞧啊！保安堂贴新的告示了！”

    （本书完）

    感谢每一位看过这本书的观众老爷！更感谢愿意看到大结局的各位朋友！废话不多说了，宇宙之大，希望你我，还有书中的各位，都可以在不同时空过着更精彩的人生。

    愿星辰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