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欢在一旁听得骇人，再看婉儿模样，瞬间凄苦。

    言欢知晓自己的身世，从贫寒人家走出来，跟着夫人回了府中，夫人看她服侍还算是稳妥，所以派了去给小姐做近身侍女。

    在这之前婉儿就已经服侍了小姐半年多了，婉儿是府里最古怪的丫头，不像是个服侍别人的，倒像是个小姐模样。还好小姐从来不在乎这些，小姐和婉儿倒也算是投缘，婉儿当时对府中所有的人都是不冷不热的高傲模样，自从跟了小姐，就尽心服侍。

    婉儿待人处世更稳重了些。

    如今进宫来，跟着小姐学了这些，眼神又变回了当初的高贵，只是在自己和小姐面前还温和，面对下人倒是伶俐明白了很多。

    言欢猜测过，她是不是哪家没落以后充入为奴的小姐，被卖进慕家。

    婉儿脸色惨白，看着慕玘：“多谢小姐垂怜。奴婢有幸侍奉小姐，是毕生之幸。如果可以，奴婢是愿意永远陪着小姐。这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实在不愿小姐深受苦难。”

    看着婉儿的神色转为哀伤，慕玘连忙笑打破，“今儿子安哥哥要进宫来，看到你一脸伤感，还不知道要怎么抱怨我对你多不好呢。”她亲自替她擦干眼泪，“我还想要你在我身边多几年，万一他心疼了，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就不好了。”

    言欢看着难得调笑的小姐，笑着说：“小姐又开始取笑奴婢们了。”

    慕玘笑看言欢，“可不是，一家人就该亲近些的。”

    三人笑盈盈说着体己，走到了御花园。

    园中被茫茫白雪盖住了所有颜色。

    一夜北风紧，皑皑模样，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言欢婉儿扶着慕玘在御花园慢慢的走着，忽的看到一个陌生的影子，身形消瘦。

    慕玘疑惑道：“那是谁？”这样清瘦的身影，让她心里一震。

    “你先上去看看。”

    言欢闻言点头，上前走去。“小主怎么站在这里，小心着凉。”

    那人转身，婉儿依旧微笑，虽是陌生面孔，却也还认得。

    给小姐请安时坐在末排的那个，不曾有一丝言语的女子，不就是她？

    言欢行礼，“奴婢见过邓婕妤。”

    婕妤是宫里最末的妃嫔，因为婕妤位份低，不比得其他有头有脸的家族拼了命才挤进来的位置，对于身份的要求不是很看中，因此会显得不起眼。

    慕玘走进来，“邓妹妹好兴致，难得与本宫想到一块儿了。”

    邓婕妤面上一热，天生胆小的她，如今随皇后娘娘的话红了脸，有些害怕，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只是昨夜，被太后叫去辰鸢宫，说一定要穿着太后给的这身衣服，到听雨阁给皇上请安。

    甚至没有告诉她，皇后也在。

    她碰见从听雨阁方向而来的皇后，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皇后今日也是一身红妆，头上的凤冠在清晨的冬阳下闪着光，她有些怔怔，仔细看着娘娘素净的脸。

    娘娘不施粉黛，只是朱唇微点，却胜过万千芳华。

    如此摄人心魄的女子，竟然是一国皇后，竟然是如此淡然的女子。

    谁比得过呢？

    邓莞收回思绪，退了一步，向皇上行大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慕玘看她一眼，并不在意她穿着如何，只微微一笑：“妹妹起身吧。”

    “谢娘娘。”邓莞如释重负，唯唯诺诺站起身来，站到一旁。

    “你有心了。”

    邓菀不敢多言，只是笑着：“听闻娘娘素来喜欢吃些小菜，臣妾自己做了一些糕点，不算甜腻，本想给娘娘送去。”

    说着身旁的宫女赶忙将食盒奉上，邓菀继续道：“是臣妾唐突了。”

    话锋一转，转到了自己身上，慕玘微笑，这个女子，倒也聪慧。她撇了撇身边的婉儿。

    只见婉儿走上前去，客客气气拿着食盒：“多谢小主了，只是小主好一双眼睛啊，清晨去给娘娘请安不见人，竟直接跑到皇上的听雨阁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时时刻刻关注着娘娘呢。”

    婉儿说话向来直爽，这一段更是内涵她不懂事。

    皇后生病，众所周知，皇上命令各宫不可轻易打扰，尤其是上午，太医请安问脉，鸳鸯宫替皇后熬药，十分忙碌，不会有任何人敢轻易去请安。

    邓莞如此，是不将娘娘凤体放在眼里。

    第二是，邓菀确实在皇后身边安了眼线。

    这第二件事，可是僭越之罪了。

    邓菀突然觉得害怕，得罪皇后，也许就没有出路了。

    她也知晓太后对于皇后的提防，按太后的性子，绝对是安插了眼线的。

    不然昨夜也不会叫自己去，今早自己也不会奉命过来请安，撞见这一幕，也让自己处于尴尬之地。

    慕玘听婉儿言语不客气，知晓婉儿护主。

    最近她们查出的眼线实在太多了。

    草木皆兵不是毫无道理，自然也将邓莞放进了名单，因此没有任何好感。

    慕玘继续微笑：“婉儿不可无礼。”

    婉儿听着小姐如此，脸色立刻转为愧疚与害怕，急忙向她行大礼：“奴婢狂言冒犯小主。”

    邓菀被这一来二去咽地不知所措，只能稳住心思：“没事，是我唐突了。”

    她在御花园一天到晚转悠，也许可以看见皇上。

    邓家在朝堂没什么说得上话的，虽然嫡女送进宫来，虽然是太后的侄女，到那时家族式微，也只能是最末的婕妤。

    但凡家族能有高升的机会，自然不管优劣，都不会放过机会的。

    毕竟已经入朝为官，就必须参与战争，送进了女子进宫，最起码就不要拖累家族。

    邓莞明白。

    皇后是很重要的，在后宫里扮演主人的角色。

    太后和皇上以下，就是皇后娘娘了，如今太后不理事，后宫大权全部交给她。跟皇后打好了关系，自然也是不会错的。

    邓莞一笑，带着天生的胆怯，话到嘴边就成了笑容温婉，眼睛带着一缕光。

    慕玘微笑着看着她，天光明媚，她看得出邓婕妤面上的兴奋，果真又是一朵极美的花。

    如此温婉。

    慕玘是很喜欢这样的性子的：“妹妹不要拘礼。”

    邓莞继续道，第一次跟娘娘单独说话，十分钦慕娘娘的风华。”

    “本宫难得与妹妹如此。”

    邓莞笑着，“臣妾知道后宫的人没有为难臣妾，是娘娘在身后关怀照拂的缘故，臣妾心领感激。”

    “倒懂得明白，是个明理的人。”

    慕玘笑着对她，眼角尽是不信。

    虽然喜欢这样的温柔，但总是，没有太多交集。

    慕玘这几个月看了太多幕后之事。

    邓莞是太后的人，她实在是不敢多相信什么。

    “妹妹看样子已经站在风里很久了，仔细风吹的腿疼。”

    见邓菀有些犹豫，莞尔一笑：“随本宫走走吧。”

    那边小夏子就已急匆匆进来。“奴才参见娘娘。”

    慕玘收拾好眼前一切，转过身，双手指了指，“夏公公请起。”

    小夏子不敢多说，只是催促着时辰到了。

    “皇上正在等着娘娘一同给太后请安呢，。”

    “正是呢，本宫跟她们说了会话，怕是要耽搁了，还好公公来提醒了。”

    自己出宫，要给太后辞行。

    如今，应是还有变故。

    邓莞一身暗红，不是正宫皇后的凤袍，不细看倒是会误会的。

    声音柔媚，身量纤纤，俯身面向魏安辰请安。

    魏安辰有些惊讶，后宫女子不经允许，不可随意来到听雨阁的。

    如今，怕是太后那边的意思。

    太后耳目真明啊。

    魏安辰冷笑，一定是昨夜他留慕玘在这里，太后就迫不及待将她的侄女推过来。

    魏安辰负手站着，并未言语，只是看着慕玘向他走来。

    原来慕玘也不会一味容忍的。

    魏安辰侧身紧了紧慕玘的披风，“时辰不早了，我们早去早回。”语气温柔，毫不避讳别人在身边。

    魏安辰就是要叫所有人知道，皇帝心中最在乎的是谁。

    慕玘听在耳边，微微一笑，极尽温柔：“是。”

    邓菀有些尴尬，不知何去何从。

    慕玘看着她，“既然妹妹过来了，就跟着我一起去给太后请安吧。”

    毕竟太后要看的就是这个。

    她觉得，自己计划成功了。

    其实对于邓菀，慕玘了解到的，这个女子并不如张倚碧那般无所畏惧，也并没有安卿儿那样张狂恣意。

    她其实很害怕宫中的生活，只是被皇太后压着，一定要催着她去受到皇帝的关注。

    再不然，就是跟皇后打好关系。

    讨好任何人。

    如今，算是她迈出的第一步吧。

    看着邓菀局促的神色，她心底叹气。

    到底，也不是作恶的女子，皇上自然是不会多看她一眼的，自己还是不要太让她下不来台才是。

    毕竟，是皇上的妃嫔。

    毕竟，是太后的侄女。

    到了辰鸢宫，开门的小厮一脸微笑迎上来，“奴才参见皇上皇后，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千岁金安。参见婕妤小主。”

    魏安辰看着他们，“怎么这样毛躁。”

    开门的倒也伶俐，知道自己逾矩，马上跪下来，“皇上恕罪，太后娘娘等着皇上皇后一段时间了。”

    慕玘也不多问，只跟着他的脚步走进去。

    却听一个银铃般的笑声，慕玘感觉魏安辰明显一震，握住自己的手也紧了一下，但是立刻恢复正常。

    走进去，现于眼帘的是一个身着粉色宫装的俏丽女子。

    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慕玘随着皇上，越过她先向太后请安。

    “臣妾给母后请安。”

    太后笑着，“你起来吧。”

    “皇上皇后坐下吧，流苏，你也坐下。”

    方流苏道谢后，也不忙着坐下，只笑嘻嘻对着太后，“皇后娘娘最孝顺呢。”

    她这话一说出来，慕玘听来酥软，这女子竟然有这样好的声音。

    虽然暗指魏安辰的不恭不敬，却没有引得太后不悦。

    这样好看的女子，这样好听的声音，她看魏安辰嘴角变了变。

    慕玘有些好奇，魏安辰从来不近女色的。

    这女子能让他练了脸色，该是什么人物。

    如此想着有些出神，可能自己还有一些什么旧事没有了解到吧。

    让她恢复神色的是身旁的人，魏安辰侧头看着她出神之态，猜到了什么，不免有些恼怒。

    这女子，想什么呢。

    “皇后。”他轻轻拉回她的思绪，一只手在袖子里和她的紧紧相扣。

    慕玘吃痛，下意识想要挣扎，但见太后往这边看来，也作罢。

    太后悠悠朝帝后看了一眼，叫皇帝和皇后坐下，转头笑着回她，“慕家的掌上明珠自然是最懂事。”

    “是了。”

    然后美眸转向皇上，只是一眼，便瞧见了他们的手，然后又紧紧的锁着她，“流苏第一次见皇后，所以要多看几眼。”

    慕玘笑着，“妹妹性子开朗，本宫很喜欢。”

    方流苏怕是太后的亲戚。

    魏安辰不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这是我的表妹，你没有见过的。”

    只是随便一句话，并没有方才的情绪。

    慕玘觉得方才是自己看错了。

    但是皇上亲口介绍，本身就很稀奇了。

    方流苏微笑，看着魏安辰的脸色。

    慕玘果真是独特的女子，对很多事情都毫不在乎的模样，却是多了一分伶俐。

    这样的女子，是不适合在后宫的。

    却会因为先皇的圣旨，抢了她到得了手的后位。

    她轻蔑一笑，谁说皇后就可以一辈子稳稳当当的，她总有机会把她绊倒，成为整个后宫最强大的女人。

    方流苏进了宫，故事才刚刚开始。

    她是心狠之人，能在后宫游刃有余。

    慕玘发觉方流苏目光辗转在自己身上，她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的目光如此狠辣。

    她回以温和的笑容，“妹妹倒看的本宫不好意思了。”

    方流苏回过神来，露出歉疚的样子，“皇后姐姐生的好看，流苏就多看了几眼。”

    “妹妹说笑了。”

    一行人没有言语。

    方流苏像是不经世事的女子，尽显调皮可爱：“流苏身为女儿之身，看了皇后姐姐尚且忍不住出了神儿，不知皇上表哥私下里与姐姐亲近的时候，是何等的喜欢呢。”

    说着轻笑，也不看众人的表情，兀自拿起身侧桌子上的茶水，抿了一口。

    这么一说，倒像是皇帝偏宠皇后一人，是因为皇后有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魏安辰即刻不悦，但见慕玘并没有表示出不满，也不好发作训斥，便也不说话。

    慕玘笑着道，“妹妹这话，果真是小女儿家。”

    慕玘的回答也顺着方流苏的逾矩，却是转移了话题。

    沈太后坐在塌上，沉沉眼光里泛着说不出的光芒。

    “苏儿确实不小了，该到进宫的年纪了。”

    太后轻而易举的将这个说出来，叫帝后措手不及。

    原来这才是今日太后特地叫上帝后一起来的缘故吧。

    “母后这话说得太快了些，最起码要叫玘儿知道原委。”

    魏安辰脱口而出，实在是不想叫慕玘再烦思虑。

    一句玘儿让在场的三个女子同时惊讶。

    太后暗暗思量，皇帝的心思，原来如此。

    方流苏微恼意，皇上不分场合的叫皇后闺名，这样亲密，怕是私下里已经十分好了。

    慕玘一惊，皇上从来不曾这样叫过她。

    反倒是好几次唤了皇上自作主张给自己起的小字——“如卿。”

    魏安辰看慕玘的眼光盘旋，知晓自己话说地太快：“皇后是一宫之主，有权利也必须知道这些。”

    太后恢复了心神，“既如此，就由哀家来告诉你，流苏是我一母胞妹的女儿，从小跟皇帝是很熟的。”

    慕玘微微抬眼，果然，朝堂之上还有屹立不倒的太后的党羽，姓方。

    她本来还纳闷，为什么沈家败落后皇上会担心太后，原来是这个缘故。

    明明自己已经顺理成章当上太后，连着母家自然是会荣耀依旧，却纵容母家跋扈，实在是难为帝王容下。

    魏安辰没有说话，眉宇不悦。

    小夏子捏出了汗，小心翼翼觑着皇上表情，皇上只有在太后宫里和皇后宫里才能表现出不同于往日的表情，不管是喜是怒。

    小夏子还是有些欣慰的，因为只有如此，他才能够安心于怎样按着皇上的心思服侍，不至出错。

    “原来如此。”

    慕玘化成一个温婉的笑容，“流苏妹妹也到嫁龄，是要好好给她安排一桩亲事才是。”

    “流苏这孩子性格好，哀家很是喜欢。”

    太后并未顺着慕玘的话，她这几天听闻皇帝要皇后留宿听雨阁，就知道皇帝隐约的心思。

    想起旧事，十分不悦。

    也担心皇帝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所以才明目张胆护着她。

    太后本想看着邓菀是否有能力叫皇上分点心意，奈何邓菀不中用。

    所以，她才想到了妹妹的女儿方流苏。

    这个女子，不温婉，很适合在后宫生存，她早就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