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sad-4号认可的关译心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顿了顿，她受宠若惊道：“呃……谢谢你的信任？”

    虽然这信任肯定是错付了些。

    sad-4号的机械音又轻快了些：“还好啦！我从信息库里调阅了你的全部信息，像是你这样过往经历如此简单的小姑娘，性格肯定好单纯诶！”

    关译心心中一惊。

    她也没想到，自己被抓来审讯室里，竟然还能有这种收获。

    只是，她不禁在心中默然，这档案怎么一听就像是作假的。

    就和问学霸借卷子抄作业的时候，有点经验的都知道按照自己的水平应该瞎改几道题一样。

    接下来长达数个小时的时间里，sad-4号心情愉快地继续找话题和危险等级为“安全”的关译心聊天。

    珍惜一切能够获取信息的机会、对着人工智能都打定主意从人家身上套话的的关译心，自然是一边表现得乖巧单纯，一边认真地倾听着sad-4号说出的每一句话。

    她自己是不敢多聊的，生怕露馅，但是关译心却时不时捧场地开口发出一些语气词，诱导sad-4号继续长篇大论。

    “当然啦。”

    “就是嘛。”

    “啊？”

    “怎么啦？”

    一番畅聊下来，关译心感觉自己在配合人工智能说相声。

    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点捧哏的天赋……

    至于人工智能sad-4号，难得碰见和它聊得这么全神贯注、认认真真的人，同样也是心情愉快、谈兴大发。

    以至于，这一人一人工智能，竟然在调查部的重刑犯审讯室里相谈甚欢。

    直到“嘭”的一声猛烈撞击声，紧随其后的则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关译心立刻闭嘴。

    sad-4号的摄像头闪烁了一下，却是惊喜道：“回来了！”

    关译心突然闻到了空气里传来的一丝血腥味。

    下一瞬，冯洛彬漆黑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这间开着门的审讯室门前。

    关译心：“……”她不由得看向了sad-4号。

    她觉得冯洛彬刚刚那句其实是在指桑骂槐地说sad-4号太话唠了，但是她没有证据。

    敏锐地察觉到关译心视线的sad-4号：“？”

    冯洛彬微眯着眼睛盯过来时，视线就像是捕猎归来的蛇，悄无声息地盘踞在阴暗处，冰冷的鳞片一片片地划过地面，却透着种慵懒的危险。

    关译心的背脊不由得僵了一下。

    冯洛彬上前一步，姿态从容不迫地在关译心面前的椅子上坐下，身上还透着带血的肃杀气息。

    他伸手扒拉了一下sad-4号。

    “你和它倒是挺聊得来。”冯洛彬随口说道。

    他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微不可见的审视，“很少有人会愿意和一个人工智能聊天。”

    旁边的sad-4号没有对此反驳什么，只是屏幕上的表情符号闪烁了一下。

    对上冯洛彬，关译心脸上原本稍稍放松的神情顿时再次变得紧绷畏惧起来，闭上嘴不说话了。

    不过，她在心中却是忍不住地腹诽。

    于她而言，人工智能和这个世界的人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反正都不是她老家的地球物种。

    关译心完全是一视同仁地防备和抗拒，何必还要分个亲疏远近呢？

    冯洛彬仔细盯了关译心一会儿。

    见她努力缩在桌子后面、瑟缩着颤颤发抖的模样，冯洛彬又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

    他没再说什么，随手扔过来一把钥匙。

    “当啷！”

    钥匙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而后又朝着关译心手边的方向弹了过来。

    旋即，冯洛彬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地说道：“你可以走了。”

    他的声音里丝毫没有抓错了人后的歉意，反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敷衍。

    关译心怔愣了一瞬。

    她低头看了一眼落在手边的钥匙，手指不安地勾动了一下。

    却并没有努力活动着自己的手指试图打开铐在桌面上的锁链。

    明明已经避开了冯洛彬的视线，但是，关译心依旧如芒在背。

    那种就仿佛被毒蛇盯上的阴森感觉，始终在关译心的脑海中盘旋。

    就连冯洛彬懒散放松的模样，恍惚都成了毒蛇释放毒素让猎物放松的致命危险。

    顿了顿之后，关译心微微动了动嘴唇，发挥毕生的演技，努力扯出了一点又是庆幸又是虚脱的颤音，带着喜极而泣的哭腔，怯生生地说道：“对、对不起，我的手有些哆嗦，打不开……”

    冯洛彬闻言不禁坐直了身子，突兀地笑了，“原来真是个胆怯的小姑娘啊！”

    他直勾勾地盯着关译心，视线从少女苍白的脸、含泪的眼，缓缓地落在了女孩那双纤细的手上。

    顺着他的视线，关译心也瞥见了这双手上，中指的第一个关节那里，隐隐有一点细微的薄茧。

    关译心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她猛然间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额头的冷汗更是瞬间就冒出来了。

    ——她一个在地球的现实世界里上了十二年学的高三毕业生，右手中指上有写卷子被笔杆磨出来的茧子很正常。

    有的同学写字比较用力，中指微微变形的情况都不少见。

    但是，这个赛博朋克的世界里，纸、笔都成了生活中见不到的稀罕玩意，再有人的手指上磨出这种写字的茧子来，就明显有问题了。

    想到自己第一次在宿舍见到郑小希时，对方那句“确实有一个适合我们这些从贫民窟出身的人买便宜东西的地方”，关译心的后背已经要被自己的冷汗给浸透了。

    郑小希真的不是在意有所指地暗示什么吗？

    还有原身，不是贫民窟出身、公民等级只有五的普通人吗？难不成这个身体还有什么隐藏的危险身份！？

    关译心的大脑转得飞快。

    但她心里却清楚且悲哀地意识到，黑市买东西能解释，手指上的写字的茧子是真的没法说。

    自己怕是要不明不白地凉了……

    关译心这会儿是真得害怕到了极致，紧张得内脏都在蜷缩痉挛。

    她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拼命给自己寻找能够开脱解释的理由。

    额头上的一滴滴冷汗更是顺着漆黑狭长、宛如鸦羽眼睫往下，几乎要落到眼睛里。

    就在这时，冯洛彬却突然又没意思地“啧”了一声。

    他那条裹在黑色制服裤的长腿用力，把自己坐着的椅子往后一推。

    “滋——”的一下刺耳的声音，把关译心本就紧张得心绪瞬间搅得更乱。

    然而下一秒，关译心却宛若做梦一样，听到冯洛彬极没耐心地冲着外面喊了一声。

    “这个没问题了，放人！”

    还没编出理由，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过关了，关译心的心脏怦怦直跳，整个人都还有些懵。

    关译心的心里很乱，她愣愣地看着另一个同类制服的工作人员一把推开门，大步流星地朝着自己走过来，然后拿出另一把钥匙，解开了她手腕上的手铐。

    “你可以走了，跟我来。”

    给她解开手铐后，说话的人声音依旧是冷硬且不耐的。

    显然，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错抓了无辜者后起码应该说句抱歉。

    关译心这次没有再次迟疑。

    她偷偷摸了下自己留下了清晰手铐压痕的手腕，仿佛被吓破了胆的兔子一样，低垂着头，跟在这个工作人员的身后，逃也似的从审讯室里小跑着出来。

    这一路走出来，关译心维持着被吓坏了的模样，完全不敢抬头，只能借着眼角的余光，飞快打量了楼道周围一眼。

    等她终于从这栋楼走出来时，确信自己终于逃出生天时，关译心终于缓缓舒了口气。

    当她再次看到那些绚丽到刺眼的城市霓虹和巨幅广告，脚下潮湿、角落里长着青苔的的路面，还有头顶被遮挡后、阴霾晦暗的天空时，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