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余青青抱着少女，脚下生风，足尖轻点间，一轮圆月在她们身后落下硕大明黄亮影。

    她一直以为自己早就见惯生死。

    直到今日看见绿腰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的时候，余青青就想，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接受少女再次死在自己身边。

    至于裴晏端。

    他根本不配跟绿腰比。

    “阿玉，你记不记得那日我落水的时候？”

    余青青手上都是粘腻的鲜血，点点滴滴顺着手腕没入衣袖。

    少女疼得眼睛里都是血泪，像是从汗水里捞出来。

    余青青知道她很疼，但是现在还不能睡。

    “其实那天从鬼门关走过一遭，我便忽然看清了许多事情，裴晏端并不爱我，他也不爱宋婉卿或是柳如雪。”

    “他只爱他自己。”

    所谓白月光和替身，女人之间的争锋相对，余青青不相信他会看不出来。

    最重要的是，男人怎么会有姐妹情谊重要？

    “那就好……那就好……”

    绿腰闻言轻轻笑了起来。

    她特别特别替自家小姐高兴。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看出来少女终于真正摆脱了从前拘囿其中郁郁不得的心理。

    “小姐，奴婢记得您从前最是欢喜端王殿下，无论走到哪，您总会惦念着他，那时候的端王也不像现在这般冷血无情。”

    绿腰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她脸上露出回忆之色。

    “您和他原本该是天造地设，只是不知何时起，王爷便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原本奴婢本不该掺和您的感情，但是他实非良人。”

    “小姐，这么多年来，您为他出生入死数次，早就还清恩情了。”

    绿腰想起王府里许多人对她的诋毁。

    要么说小姐是狐狸精，要么骂小姐白眼狼。

    可是谁都不记得那端王数次生死危机当头，几乎都是小姐以命相救。

    就算是颗石头，也该被捂热了。

    那份恩情，小姐也早还清了。

    可是裴晏端呢，非但任由小姐被欺负，甚至连她本人都认不出来了。

    他们都说，是因为小姐不过宋婉卿替身。

    “我……我真是替您高兴。”

    绿腰眼泪汪汪，她鼻梁无比酸涩。

    眼瞧着终于快到了宅院，余青青将她小心翼翼抱了进去。

    “阿玉，往后你还会有很多很多这样高兴的时候。”

    她们还有许多事情没做。

    绿腰笑道：“等小姐做完大事，奴婢要和您一起去看江南十里荷花，听说好看得紧。”

    她和小姐一起长大，有些事情无需多问，便知道少女有大事要做。

    而自己唯一能帮上忙的就是，争取不给小姐拖后腿。

    “好，一言为定。”

    余青青跟她拉钩，随后带着少女一路直奔小屋，将绿腰放到软榻上。

    她几乎片刻不敢歇息，立刻翻箱倒柜找出银针为她治疗。

    “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就在此时，裴昭霖忽然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

    他身上有股浓重的血腥味，看起来神情并不是很好。

    但此刻余青青无暇顾及，也就并没有察觉到这点。

    “劳烦殿下暂且为她护住心脉。”

    余青青额头汗水黏湿碎发，她聚精会神一点点为少女施针。

    绿腰失血过多，如果不是她来得及时，恐怕那时候便会命丧当场。

    “无碍，你尽管放手一搏。”

    裴昭霖见状，并没有询问任何前因后果，他只是缓缓凝聚指尖，将磅礴内息传送到那小丫鬟的身上。

    男人面色有些苍白。

    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本来轻而易举，如今却是费尽心神。

    但裴昭霖却一言不发。

    他还是那副泰山不崩于色的神情，那身墨色衣裳都渗出血迹。

    “如此便多谢殿下了。”

    余青青全神贯注为少女施下银针。

    她从未如此迫切祈祷过，希望绿腰平安无事。

    然而无数银针渐渐落下，铺天盖地的疼痛密密麻麻袭来。

    紧接着便是疯狂吐血。

    绿腰从未习过武功，她如今这身伤完全不亚于抽筋断骨。

    “小姐……”

    她口中所有话都说不出来，唇瓣都没有血色。

    此刻更是苍白着脸晕死过去。

    余青青当场愣住。

    她所施加的所有穴位都无比凶险，此刻晕死过去的情况只能不容乐观。

    若是绿腰迟迟不醒过来，连大罗金仙都无能为力。

    怎么会这样？

    “阿玉！！！”

    余青青近乎目眦欲裂。

    她陡然间连气息都稳不住了，整个人都透漏着狂躁。

    “你醒醒。”

    若是绿腰不再醒来，那真的就是无人能救。

    丝丝缕缕黑色雾气，逐渐从余青青身上溢出来。

    那无数煞气此刻就像心魔一般进行摧残，耳边也有无数人在对她窃窃私语：

    “这小丫鬟身受重伤，肯定死了，回天乏术！”

    “去杀了他们给你的阿玉报仇！”

    “你真是废物，连身边人都守护不了，还不如现在就死。”

    “都怪那些人对你们不公而又残忍，快去杀了他们。”

    “没用的东西，还快去杀了他们报仇！”

    ……

    仿佛是又看见上辈子的场景，那满池血红要她肝肠寸断。

    余青青眼尾赤红，她漆黑长发被风吹起，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一道惊雷猛然劈下——

    轰隆。

    裴昭霖看见少女额头银月露出一个火红色印记。

    像是朵妖冶莲花。

    但很快便又藏于皮肉之下，让人疑心是不是错觉。

    周身煞气也近乎要将她吞噬殆尽。

    “怎么可能。”

    裴昭霖忽然感到心惊肉跳，因为在这一刻，他发现余青青的实力正在疯狂暴涨。

    一阶、两阶、三阶。

    她甚至直接突破到连自己都无法预料的恐怖境地。

    但少女俨然已经沦为怪物。

    双目赤红，整个人杀气混着煞气外露。

    余青青像是行走在黑暗中，被烈火灼烧身体，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字：

    杀。

    长剑发出嗡鸣之声，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极为不安。

    “是……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所有人！”

    完全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裴昭霖当机立断想要封住她穴位控制行动，眼下还不知道少女究竟会狂暴到什么程度。

    然而他压根没有想到，余青青速度要比自己快上无数倍。

    在裴昭霖近身的时候，他的脖颈便被少女死死捏在手中。

    “我要……杀光你们给她陪葬……”

    余青青歪头时面无表情，像个残忍侩子手。

    她那双眼睛已经失去神色。

    裴昭霖反手将她压在桌子上，但很快便被少女逃脱。

    俩人转瞬间便已经过了数十招。

    更为恐怖的是，裴昭霖很清楚他现在不是余青青的对手。

    她这身实力也压根不是正常人能拥有的。

    “你听我说。”

    裴昭霖在长剑相交的那一刻，尽力想让她想起来所有的事情。

    “这并不是真正的你，绿腰不会有事，她还在等你。”

    “衡须子也说要跟你来日再见。”

    “余青青，给我醒过来！”

    铿锵——

    长剑划过骨扇，招招致命。

    然而余青青压根就像听不进去任何话似的。

    她那把极为恐怖的长剑甚至下一刻就朝着裴昭霖的头颅劈砍而来。

    下一瞬，忽然有少女死死扯着她衣裙。

    余青青垂眸，那双失神的瞳孔里少见地露出茫然。

    “小姐……小姐我没事……”

    一旁的绿腰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的，她挣扎着扑向余青青。

    长剑无情，距离她脑袋只有一寸。

    绿腰却并不怕，或者说她早做好了赴死准备。

    小丫鬟满脸泪痕交错。

    “小姐醒醒，我是绿腰啊……”

    啪嗒。

    有眼泪掉砸在地上。

    余青青还维持着举剑的动作，但她眼眶却一滴滴落下泪来。

    长剑“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余青青像是回过神来似的，她愣愣盯着自己的双手，极为不可思议。

    方才发生的所有事情她竟然都一无所知。

    但身边的裴昭霖却连连喘息着，他唇角溢出血来。

    “你终于清醒了，方才差点就要嗜主。”

    黑心莲难得没有呛她一句。

    “快去看看绿腰，小丫鬟醒过来实属不易。”

    余青青愣怔在原地。

    少顷，她眼眶泛红，不断地说着“对不起”。

    不仅仅是对绿腰，还有裴昭霖。

    就连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裴昭霖摇头：“本王无碍，只是需要稍作歇息，她既然醒过来，就说明心脉已无大碍，你继续照看她就好。”

    他不想被余青青看见自己最狼狈的模样。

    所以此时极为冷淡，像是很不耐烦似的。

    余青青：“好，等我将绿腰安顿好，日后必定报答殿下恩情。”

    这话确确实实是真情实感。

    于是裴昭霖也没什么犹豫，径直去隔壁养伤。

    一时间屋内就剩俩人。

    余青青先是确定了下自己体内的气息确实稳定了下来，又在自己穴位上扎了几根银针，确保自己封住内息，不会再走火入魔对绿腰出手。

    然后她才将绿腰的衣服一点点用剪子剪开，帮她换上疗伤药。

    “这万万使不得。”

    绿腰惊慌失措想要挣扎，然而她这会气虚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余青青帮她换衣服。

    “怎么能劳烦小姐帮奴婢一个下人……”

    余青青帮她纠正：“我说了很多次，在我眼里你不是下人是亲人。”

    但是每回绿腰都掰不回来。

    “这怎么能行，真是折煞奴婢了。”

    绿腰眼睛红红的，她今日实在哭了许多次，如今一定一定不能再哭了。

    随着衣裳被褪去，露出了无数血肉模糊的伤痕。

    余青青上药时都不忍心再看。

    她难以想象在自己失踪的这段时间里，绿腰究竟遭受了怎样的非人待遇。

    但小丫鬟却很是乐观。

    这比杀了她还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