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雁用眼神示意他看手机。

    封俊楠见她神神秘秘的，也就随着妻子的小情趣，打开了手机。他沉默地看着那条短信，半晌才抬起头。

    宇文雁看他这副表情，就知道绝对是陈梅那家伙不请自来，便直接提议道。“需不需要我帮你把你妈赶走？”

    直性子的宇文雁丝毫不觉得自己作为儿媳，说出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不必了。”

    封俊楠摇了摇头。

    “我跟她聊聊。”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那行，你们母子俩慢慢谈，我就不打搅了。”宇文雁点点头，也没有太意外封俊楠不准备让她跟陈梅接触。

    既然她老公本人都说要自己当那个恶人了，她当然是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

    “阿姨。”

    封俊楠往客厅走去，然后一脸平静地看向陈梅。

    他没有如幼年那般直接将心情挂在脸上，只是在看到陈梅的瞬间，那刚刚回家后的那种放松感消失了，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封沫当年的影子。

    完美的假面。

    宇文雁透过门缝，看着陈梅坐在沙发上情绪激烈地说着些什么，而封俊楠双手插着兜，垂头靠在大厅的石柱上听了一会儿，然后又缓缓摇了下头。

    宇文雁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看着陈梅那越发狰狞的面容和指手画脚的作态，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可静静听着这些话的封俊楠却背脊挺得很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仿佛对方那些污言秽语，都与自己无关。

    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从容淡漠。

    这样的封俊楠，却让她想起了三十多年前在医院里哭泣的少年。

    那天，她的爷爷生病。

    宇文雁在门口等待着爷爷的检测结果，然后便看见封俊楠抱着已经失去呼吸的封沫，不顾周围医护人员和警员的劝说，冲入了急救室。

    所有的缘分仿佛在那一时刻连成了线，她与那个哭泣的少年的目光交汇。

    所有绝望画面似乎透过他的眼睛，传入她的心底，化作泪流下。

    那时候，宇文雁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站了起来，看着他怀里已经满身染血的女孩。

    “封沫？”

    她的目光有些疑惑，又有些不可置信，短短几米好像成了她与对方永远也无法跨越的距离，短短几步便已然构成了一个墨色的绝望画面。

    间隔的是生与死，爱与恨。

    “啊啊啊啊——！”急救室内，封俊楠看着已经被白布遮住的封沫，努力地向前走去，但仅仅刚朝里迈出两步，便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跪倒在地。

    那哭声仿佛淤积在胸口的痛苦徒然炸开。

    年幼的封俊楠便再也没有站起来。

    无边的痛苦和绝望仿佛将他压垮了。

    宇文雁看着他蹲在医院外的石阶上，如同一只被父母遗弃的黑色小猫，蜷缩着，呆呆地望着远方。

    雨水渐渐打湿了地面。

    天空电闪雷鸣。

    路上的行人开始奔跑，可那个少年依旧蜷缩在石阶上一动不动，没有往前，也没有往后，只是不想离开，不愿离开。

    那身影看得宇文雁心疼。

    雨越下越大了，她捏了捏手中的雨伞，最终鼓起勇气，将雨伞撑过了封俊楠的头顶，帮他遮住了外边的狂风骤雨。

    封俊楠抬头看向头顶的那把红色小伞和头发肩膀都被淋湿的宇文雁。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目光与她交汇，时光被延长。

    自那以后，漫天的雨水由她给他遮挡，再也无法打湿他的衣裳。

    再后来，就是嚣张大小姐追着封俊楠爱情长跑，最终抱得美人归的故事。

    宇文雁也是在结婚后，才得知封沫和丈夫失踪的那段日子，是被国家接走了。

    而那位曾经在她面前强势的单手焊芯片的、后来在唾骂声黯淡退场的封沫同学，其实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走到了生命尽头。

    但她没有哭泣，没有绝望，反而义无反顾地独自走向了鬼门关。

    一个人该有多大的毅力和勇气，才能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不显露一丝一毫的弱势和颓态？

    午夜梦回的时候，宇文雁时常会梦见高中时期那位万众瞩目的封沫，她的一颦一笑。哪怕对方浑身是血，最后死相并不好看，也不妨碍她对她的感激和缅怀。

    她和封俊楠都受那个人的影响良多。

    本是应付学业，准备一早继承家业的她，因为封沫的影响着努力学习，考上了重点大学。

    本是淡漠厌世的封俊楠也被封沫影响着，成为了国家顶尖人才，再也不用对任何人低头半分。

    所以宇文雁想，有些人大概天生就是星星，照亮了许多人的一生，即使到了该退场落幕的时候，也绝不会被世人遗忘。

    即使她的光芒逐渐消失黯淡，如流星般轰然陨落。

    宇文雁透过门缝，看着那面对陈梅时身上隐约透着距离感的丈夫。对方明明比她小了好几岁，但此刻却显得格外成熟稳重。

    即使在听到陈梅那些无理要求后，仍是维持着一如既往的风度，平静地拒绝了，一脸冷静地将还在咒骂自己的亲生母亲送到门口。

    她知道封俊楠其实是不需要那些毫无帮助的廉价怜悯。你只需要给他时间，他会自己舔舐掉那些伤疤，重新振作起来。

    故而她就没有打断封俊楠和陈梅的谈话。但在对方送客走出来时，还是不免听到了一两耳朵陈梅诅咒“封俊楠不给她在网上澄清，就被车撞死”的话，顿时就火从心起。

    她神色不愉的“哒哒哒”踩着小棉拖，伸手将那个还在门口边骂骂咧咧的女人用力推了出去，然后对封俊楠教育道。

    “亲爱的，你还需要学习学习，对疯狗就不需要有礼貌了。”

    “像我这样。”宇文雁说着，就抬手将门关上。“啪叽，就能解决。”

    封俊楠站在门口，沉默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宇文雁以为他在生陈梅的闷气，端着一个酒瓶准备夫妻俩小酌几杯，听听他的牢骚，却没想到封俊楠低垂头颅，竟然是对她的道谢。

    “谢谢。”

    宇文雁看着被发丝遮挡了眼睛的封俊楠，握着一个红酒瓶，笑嘻嘻地将她的小丈夫扑倒。“你能不能不要勾引我？”

    封俊楠淡漠抬起头，无语地看着她。

    宇文雁才不管他的不解情趣，直接将红唇凑了过去。“你老勾引我，弄得我好想欺负你啊！”

    “别害羞，老夫老妻了，亲一个。”

    事后，封俊楠抱着小女儿做派的宇文雁，将她手中的酒接了过来，然后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动作中竟带了一丝有条不紊的温柔和冷静。

    这样的封俊楠，不由得让宇文雁又想起了那个在大雨中淋雨的少年，牢牢地圈紧了对方，瓮声瓮气安慰道。

    “你有没有感觉好了点？”

    “嗯。”

    坐在卧室床前的封俊楠，那几乎看不出来什么情绪波动的凤眸变得一片柔和，半眯着眼睛，睫毛在暖黄的光影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垂眸跟宇文雁说。

    “文雁，我想重新调查我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