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

    今日的早朝气氛依然凝重。

    太子清醒的消息尚未传出,太子妃与其他嫔御也不敢将太子不在东宫的消息泄露。

    毕竟此时正是关键时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便她们记挂着各自的家族，却也不敢顶风作案,冒着被陛下迁怒的危险将此事传出去。

    于是满朝文武均是战战兢兢,勋贵也好清流也罢,都紧绷着情绪、不敢露出半点招人误解的表情,生怕被这几日喜怒无常的皇帝直接拉下去先杖责五十大板再说。

    周帝高坐丹陛之上，叫人看不清情绪,但是整个气氛都很凝重肃穆,带着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的压力。

    这种压抑的的气氛,到京兆尹出列之后,更是达到了巅峰。

    有人皱眉有人苦脸有人疑惑,也有人很快记起，之前陛下是给了吴一舟五日的时间,限令他查出太子遇刺的真相，并且还要拿出人证物证，否则将因诬告皇族而被反坐。

    这个时候，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吴一舟也抛去了许多文臣惯有的清高、爱绕弯子的习性,直截了当地奉上奏折回禀：“启禀陛下,臣已将太子遇刺一事的来龙去脉写成了奏折，还请陛下御览。”

    周帝见状,吩咐了一声：“呈上来。”自有内侍上前,双手接过奏折奉给周帝。

    周帝翻开奏折仔细翻阅了一遍,面色由冷淡逐渐变为凝重,最后黑沉无比,如暴风骤雨前的天色。看了一眼维持着躬身行礼姿势的吴一舟，周帝将奏折“刷”地合上，冷声问：“你的人证与物证呢？”

    “回陛下，人证与物证俱在殿外等候召见。”吴一舟一个深躬，战战兢兢地回禀，却不敢抬头去注意周帝的脸色。

    “宣召人证与物证入殿。”周帝冷声吩咐。

    “是。”有内侍应声而去，很快，就将一行人带入金銮殿中。

    人证之中有男有女、服色各异，物证则是被两个小内侍双手奉前，青布盖着。

    “草民拜见皇上，恭祝皇上圣安！”几个人证大概也是被特意教过一遍行礼的规矩，远远地看到周帝高坐丹陛之上，二话不说齐刷刷跪了一地。

    虽然姿势还不甚标准，但神色却特别恭敬，甚至还带着一点惊惧不安之色，似乎被这威严肃穆的气氛吓住了。

    周帝居高临下往大殿中一扫，几个神色异样的大臣顿时落入眼中，再想想奏折中所言之事，他面色更冷，语气也带着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沉凝：“吴一舟，你且说说看，这些都是什么人证。”

    “回陛下，这位姑娘，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女清颐的妹妹，她确认过，别院中死去的那个清颐是假的。真正的清颐，臣已经命人寻找过，恰好在别院隔壁的水井中，找到了清颐的尸体。”吴一舟便将这几人的身份一一道明，

    “这两个是太子别院附近其他人家的住户，在太子遇刺前三日，有人专程给他们机会出门探亲访友了。之所以将他们二人传召而来，却是因为他们察觉到不对，记下了一些粗浅特征，正好能够指认传话做主之人。

    至于这位大娘……”他将这几个人一一讲明身份之后，又开始说起取得那些物证的过程，还有终于让其中一个刺客招认之后的供词。

    随着他的讲述，不止是周帝面色黑沉、威势迫人，叫人不寒而栗，朝堂上的许多大臣也是面色变幻、青黑不定，有愤慨难言、有义愤填膺、有侥幸得意、有慌张不安……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几个人证身上，叫他们连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来来回回颠三倒四，只是到底没露出什么互相矛盾、前后不一之类的破绽，想来这证词的真实性还是能够确保的。

    然而到了此时，周帝终于开口再问：“吴一舟，你虽然问出了这些琐碎零星的小事，却并未告诉朕，太子遇刺一事的幕后主使者，究竟是谁。”即便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几个皇子，可吴一舟的奏折与此时的言论中，都并未直接指出那幕后主使者的真正身份。

    面对周帝的出言逼迫，吴一舟皱起眉头，思虑半晌方再次躬身一礼，恭敬地道：“微臣不敢确认，求陛下指点！”直接指认出来的话实在太有针对性了，很容易暴露出他的真正目的，此番陛下动了真怒，为了自己的项上人头，他还是小心为妙。

    周帝微微眯起眼睛，冷冷地盯着他，对于他滑不溜丢的态度颇有些不满，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却被另一人打断。

    文臣一列忽然走出一人，手捧奏折躬身一礼：“陛下，微臣有本要奏。”竟是二皇子的母家之人，论辈分算是二皇子的舅父，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姚成志。

    他怎么会忽然冒出来？御史台负责监察百官，因此御史大夫多半以纠乱查错、参奏百官为己任……周帝微一蹙眉，想起方才看到的情景，姚成志似乎胸有成竹？

    他这是要弹劾谁？无论如何，他针对的总不会是二皇子就对了。

    “呈上来吧。”周帝看了一眼大殿中央齐刷刷跪着的几个平民百姓，若有所思地吩咐道。

    “是。”有内侍过来，接过姚成志的奏折双手奉给周帝。

    周帝将手中的奏折先交过去，而后另外拿起姚成志的奏折翻开，其中的内容却叫他面色越来越难看，那种毫不遮掩的惊人气势越来越盛，犹如即将电闪雷鸣、狂风骤雨时那种压迫式的张力，密密麻麻铺展开来，叫人几乎喘不过气！

    满殿的大臣都感受到了这种惊人的怒气，不由吓出一身冷汗，越发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被皇帝注意到自己。

    许久的沉默后，周帝终于狠狠合起奏折，咬牙开口：“姚成志，你确定你所言为真？”声音冷得叫人直打哆嗦。

    近距离感受到帝王之怒，姚成志这才真实地意识到，自己这是捅破天了。可既然已经出手了，就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无论如何，总该将这件事做完才行。

    他上前一步，躬身一礼，回禀道：“微臣所写句句属实，还望陛下明察。”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若陛下心存疑虑，或可召当年那侥幸逃过一劫的产婆前来问话。”

    其他大臣们听到这莫名其妙出来一句“当年的产婆”之言，不由暗自诧异，怎么忽然冒出来一个产婆了？

    产婆他们当然知晓是何意，但是好端端地商议政事呢，方才还在说太子遇刺，一转眼的功夫，怎么就冒出来一句“产婆”了？还是当年的产婆？

    这与太子之事有何关系？若是与太子无关，那姚成志怎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上奏？

    这实在太奇怪了，真想翻开奏折看一眼，晓得里面写了什么东西……

    “此事容后再议。”周帝却并未继续将这事摆在朝堂上，只摆摆手示意姚成志退下，而后才对吴一舟道，

    “太子遇刺之事，朕需要好生考虑一番，吴一舟，你且先将那些刺客安排好，莫要让他们自尽了，届时死无对证；这些人证物证也都要保护好，莫要让任何人接近。此事攸关大周江山，后日大朝会时再议。”

    语气虽难掩愤怒压抑，却似乎并未再将注意力全都压在吴一舟身上。

    “退朝！”周帝的态度似乎有些急切，匆忙安排好之后，便直接宣布退朝。

    “微臣叩别陛下，愿陛下圣安！”一干文武大臣连忙行礼，再抬头时，便只能看到周帝匆匆离去的背影了。

    退出金銮殿的文武大臣相互打过招呼、使过眼色后，一面准备出宫，一面有人找到上了一封奇怪奏折的姚成志。

    姚成志毕竟当了几年的御史中丞，嘴皮子利索的同时，也很识时务，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因此无论其他人如何打听如何套话都没能得逞，只能怒目相视十分不满。

    直到走出宫门口后，姚成志终于松口，低声在贤妃之父高德林耳旁提了一句：“敬妃娘娘当年与肃王来往频繁，却忽然成了宫中昭容，四皇子这些年与肃王也是关系亲近，这样的复杂的关系，实在让人好奇呢。”

    此事之前也让京都权贵中不少人津津乐道，既好奇又害怕是禁忌，都是想问又不太敢问的状态，只能暗地里偷偷取笑打趣，觉得肃王许是爱屋及乌，竟是连四皇子是心上人给其他男人生的孩子也给忘了……

    如今这么前后一联系，再加上姚成志方才上奏时提过的“当年的产婆”……

    此中深意叫人毛骨悚然。

    应该不会吧？

    肃王可是个喜欢吟风弄月、作诗写赋的才子，却不太理会朝政诸事，也没什么额外的野心，他应该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至于敬妃……深宫内妇，不予置评。

    话是这么说，但姚成志既然敢上奏挑明，显然是找到了切实的证据，否则这种皇家内帷私事，如何能轻易插手，就不怕陛下恼羞成怒，直接拖下去活活打死么？

    至于这时候提出四皇子的身世之疑……怕是太子遇刺之事二皇子也有插手，如今只能找个替罪羊将所有的罪名都担起来——虽然这个替罪羊也不一定是无辜的。

    不行，回去之后还是好生告诫一下家中女眷，关键时候收敛一些，免得触陛下眉头。